“现在不就是在议吗?”
“先说说方孝孺的事情,先生为方孝孺编撰《正学录》,是很推崇他喽?”
刘宗周同样正色道:
“方逊志先生重节轻生,臣为其编撰文集,是为激励士气。”
朱由检闻言说道:
“那么先生以为,方孝孺被诛十族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为何直到现在,还有方孝孺的后人?”
这个问题,让所有臣子提起了心。今日要商议的事情,也终于走入正轨。
刘宗周果然没有再纠缠是否要改期商议的事情,回应道:
“方先生的幼子,被忠义之士藏匿,故而仍有后人。”
朱由检眉头微皱,但是对这个说法无法否定,只能继续问道:
“那么先生以为,方孝孺被诛十族为真?”
刘宗周有些犹疑,回道:
“此事实录未载,但是《立斋闲录》记载:”
“今按南京锦衣卫镇抚司监簿,除前编缺坏外所存簿籍载,正学宗族抄扎人口有八百四十七人。”
“如此多人罹难,诛十族当有其事。”
朱由检闻言询问郑士毅:
“南京锦衣卫簿,是否有此记载?”
郑士毅急忙回道:
“此事臣一时不知,可召南京锦衣卫查阅。”
朱由检点头认可,吩咐郑士毅道:
“命南京锦衣卫把相关簿籍带来,一定要查清楚。”
“查抄多少、处死多少,都要确定下来,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这个态度,得到群臣认同。很多人认为皇帝还算公正,没有故意否认。
朱由检对这种有记载的事情没有辩解,而是向群臣道:
“一族之中,大约有多少人?”
“难道八百多人,就能确认是诛十族吗?”
“有没有人说清楚,十族都是哪些?”
这个群臣就有话说了,兵科给事中陈献策道:
“十族就是九族加上朋友。”
“方先生拒不逆诏,成祖怒而夷其十族,朋友亦族也。”
朱由检已经懒得生气了,询问道:
“此说从何而来?”
“都有哪些记载?”
陈献策一时语塞,支吾着回应皇帝道:
“祝枝山《野记》有载。”
“《文学博士方孝孺》同样有载,此文收录方先生殉难事迹。”
他其实是从《皇明通纪》上看到的,但是这部书是禁书,自然不能在朝堂上光明正大地说出来。
在他说出两篇文章的名字后,朱由检道:
“把它们都找出来,朕要好好看看。”
这两篇文章流传颇广,朱由检决定商议建文君臣之事时,就让人搜集了相关资料,不一会儿就有人呈上来。
朱由检先看《文学博士方孝孺》,把方孝孺的形象描绘得颇为高大,皱着眉头说道:
“这篇文章的内容,都是出自哪里?”
“特别是这个‘宗族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比先前《立斋闲录》所说的八百四十七人多了二十六人。谁能说清楚这个数字的来源,都增加了哪些人?”
这话无人能答,没有人能说清楚八百七十三这个数字的来源。
朱由检见此判定道:
“这是小说家言,内容多有以讹传讹之处,不当以历史看。”
“这篇文章问世的时候,方孝孺都死了一百多年了。写这篇文章的人,如何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否定了这篇文章的真实性,朱由检又向主持编撰史书的几位大学士道:
“今后编撰史书,必须增加注释,注明史料出处。”
“不要再让人以讹传讹,在流传中添油加醋。”
定下这个原则后,朱由检又向刘宗周道:
“请先生编撰方孝孺的年谱和传记,一切采用信史,厘清他的事迹。”
“不要再让这种类似小说的文章,在世间胡乱流传。”
刘宗周应下之后,朱由检再看祝枝山的《野记》。
只是看了几段,他就有些狐疑地向陈献策道:
“卿把这本书的内容,当做历史看吗?”
陈献策脸色通红,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信了其中内容。
因为《野记》这个名字,就说明了它是野史。更别说里面的内容,多有神怪故事。
陈献策再怎么说也是进士,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把它当历史。
朱由检看着《野记》的内容,还有张太后遗诏复建文年号之事,眉头皱得更紧,怒道:
“荒谬!”
“张太后遗诏又不是没有留存,里面什么内容写得明明白白。”
“祝枝山随意编造遗诏,这部《野记》当禁!”
当即下了命令,把《野记》列入禁书。
群臣想要劝谏,却实在说不出话来。《野记》中记载的这件事,连他们也觉得荒谬,已经被列为禁书的《皇明通纪》甚至都质疑这个说法。
皇帝以编造遗诏的理由禁了这部书,让他们实在说不出话来。
在否定了这两篇文章的记载后,朱由检又让群臣追溯,查清楚方孝孺诛十族的说法来自哪里。
发现最早的就是《野记》,然后被记载入《皇明通纪》等书籍。
这让群臣不由得脸色通红,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信以为真的事情,竟然是出自野史杂谈。
然后继续溯源,发现夷族的说法,最初来自李贤的《天顺日录》,《立斋闲录》引用了这个说法,但注明“此一段未甚得其实,姑存之”。
《立斋闲录》记载了方家被抄扎人口八百四十七人,却不认同夷族说法。说明当时的人,对方孝孺是否被族诛都有疑虑。
更往前的《奉天靖难记》等书,只记载了方孝孺被杀,没说宗族情况。
至此,“诛十族”的来源基本被理清,从李贤说方孝孺被夷族开始,到祝枝山演变成诛十族,然后被广泛采用。越往后死的人越多,从夷族演变成诛十族。(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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