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天色太早太阳都还未出来的缘故,这一间房的光线有点昏暗。
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正对着房门的一张宽大的梨木长桌,桌上角落了点了一根蜡烛,除此之外,还七七八八放了茶碟、香炉、砚台、几卷翻开的佛经等诸多物什。有一名老人坐在长桌后的椅子山,不消分说,这自然就是白荷大师。
由于之前弘成所说的那一番话,让徐怀谷不敢不小心谨慎了起来。他现在还猜不透白荷大师的用意,这对于一直而来都算无遗策的徐怀谷来说,有点在意料之外。
当然,这种谨慎也只是好奇的谨慎罢了,远不至于是与强敌对战之时的谨慎。就这么一座小国之中的小寺,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难不成还能杀了他不成?徐怀谷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说实话,之前弘成关于那金佛的说法,徐怀谷最多只信了三分。
当然,他也想到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这座金佛是真的,而且是一件极强的仙兵。而白荷大师也并不是普通的一位住持,而是一位老修士。出于某种原因,他要借此仙兵来斩杀了徐怀谷,因此才引他来此。
听起来有点可笑,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但徐怀谷谨慎惯了,世道险恶,由不得他不多想一些。
他脸色沉静地走进房里,在离白荷大师几丈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问道:“大师清早叫我来,所谓何事?”
白荷大师把目光从桌上的佛经里抽离出来,看向徐怀谷,和蔼地笑道:“只是想找施主来聊一聊琐碎闲事,施主不必紧张。”
“聊什么?事先说好,佛法我可不懂,你少佛法拿来压我。”
“不谈佛法,与佛法无关。”白荷大师指了指徐怀谷身边的一张椅子,“施主请坐吧,我们坐着聊。”
徐怀谷看了一眼那椅子,面无表情地在椅子上坐下。
白荷大师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措辞,才缓缓开口说道:“不知道施主可曾听说过一句话。浮生一日,蜉蝣一世。朝生而暮死,其可知晦朔?”
徐怀谷眉毛没忍住挑了挑。这是道教的一句话,说的是人的眼界一事,徐怀谷自然是听说过。只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份——一名山间赶路人,最好还是不要听说过的好。
徐怀谷眉毛一皱,道:“这是什么话,怪文绉绉的,没听说过。”
白荷大师点了点头,继续道:“那我就解释给施主听。世间传闻,蜉蝣只能活一天,朝生而暮死,也就不知道月份的变化。有人把蜉蝣引荐到人……”
“停停停停……”徐怀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喂,我这么清早起床不是来听你讲废话的。什么蜉蝣不蜉蝣的,我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要是大师你没别的正事找我的话,那我可回去了啊!”
白荷大师只好停了下来,妥协道:“那也好,那就谈谈更加现实的东西吧。施主你说你是在赶路的时候迷了路,那么请问施主到底要到什么地方去?或许我可以帮你。”
徐怀谷不客气地答道:“很远的地方。太远了,甚至都不一定在飞鱼洲。你肯定没听说过,你帮不上我。”
“施主要去的地方,莫不是人生的尽头?”
徐怀谷眼中精光一闪。
白荷大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刹那的光景,继续说道:“我这一生游历讲佛,也从未超出大莽国的地界。说起来,最远去过的地方还不如施主。但若施主想要知道人生的尽头,兴许老衲我还能提供一些帮助。”
徐怀谷看向白荷大师,微微皱眉。
白荷大师真诚地说:“我是想要帮你。”
徐怀谷脸色有点犹豫,思索了片刻,才说道:“大师你活的岁数比我久得多,或许确实有一些我思考不明白的问题你能给我解答。那
么,先请你说说看人生的尽头究竟为何处吧。”
白荷大师说道:“要我说,人生压根就没有尽头。”
徐怀谷摇了摇头,道:“单凭这一句话,未免过于虚无和装神弄鬼。”
“施主别急,且听我细细说。”
白荷大师伸出干瘦枯槁的手,在空中画了个圈,道:“这人生,便是这样的一个圈。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人在死去之后就进入轮回,经过六道的洗礼,去除前世的记忆,再度投胎在世间。不过善恶有别,前世积德行善之人在下一世会幸福,而作恶多端之人则会下入地狱忍受煎熬。”
“因此,人生没有尽头。我们每时每刻所做的事,都是为今后的我们做铺垫。万物有因有果,其中奥秘绝不是我们凡人所能参透的。唯有行善,方是正道。”
很经典的佛家论述,但在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终究比在书上看到更加令人信服。
徐怀谷想着,白荷大师说的并不差,但也并不算很好。
“那么我有一个疑问。”徐怀谷说道,“大师说行善积德是正道,我且问一句:若是大师处在一座摇摇欲坠的桥上,许多人慌忙想要过桥,但桥承受不住这么多的重量,一定会断裂,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死。而只要牺牲其中最胖的一个人,其余人便都可以安全过桥,大师该如何选择?”
白荷大师神色停滞了片刻,神色凝重地问道:“若是牺牲我自己,可否过桥?”
徐怀谷摇了摇头,道:“不可。”
“那便牺牲掉最胖之人,让其余人安全过桥。”
“大师准备为这个回答作何解?”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善恶,善恶都是相对的。若是强行过桥,所有人都会死;若是只牺牲一人,其余人都可以安全过桥的话,相比较而言,自然是后一种选择更好。此种道德两难之境在人生中常有,应当选择危害较小的一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