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谷心里开始慌了。他不知所措,只觉得若是在此时离去,将来一定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思忖权衡半晌,他从青石边掬了一捧潭水,递给她道:“洗把脸吧。”
李紫抬起头来,眼角仅有微微闪烁的泪花儿而已。看着徐怀谷手足无措地捧起水,她心中闪过一阵莫大的悲哀。
或许在他的心里,自己也占着一亩三分地。只不过他已有了那个会一直陪伴他的人,早已容不下别人了。他对自己的在乎,其实只是愧疚罢了。
自己与他一别这许多年,多少事情早已发生过,且不可挽回了。自己一直待在山中,所见所闻有限,然而他却已是徒步走过两洲,历经十年江湖风雨的野修了。自己与他有一个好的开端,然而终究走了不同的路。
第一个分岔路口,他们就此别过,之后再相逢,却为时已晚。就算没有余芹,总会有其他女子与他结伴,走过那一段又一段的江湖路。而自己入了太华山,仙人两别,道不同,再不相为谋。
那两滴泪花凝成水珠,从她的脸颊上流下。
也好,也好。就算只有他们两人在山间,他也未曾因为自己对他的喜欢而做出任何逾越之举。君子言行,发乎情,止乎礼,自己没有看错他。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李紫的心中忽然豁然开朗。本来她心中一直闷着一口气,此时想明白了她与徐怀谷此生是必不可能的了,顿时这口气反而全都发泄了出去。
她之所以远离乌凉镇,选择在山中画符,就是因为心中还有他,此之所谓在乎。然而此刻她自己掐断了最后留存的一点希望,心里好似拨开云雾见青天,一切阴霾一扫而空。佛道两教对此种大彻大悟都有各自的解释,佛家叫禅机,道家管这个叫顿悟。
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想明白这一点后,她收起了眼泪,看了看徐怀谷,突然破涕为笑,大大方方道:“一捧水而已,我自己来,用不着你动手。”
李紫站起身,走到潭边,躬下身子洗了一把脸,再走回徐怀谷对面坐下。
徐怀谷感觉好像就在那么一刹那间,她整个人的气质像是变了一样,有些讶异地看向她,问道:“你还好吧
?”
李紫的睫毛润湿,眉毛弯弯,笑道:“好多了。”
徐怀谷陪笑道:“那就好。”
“你知道吗,徐怀谷。”李紫直直地看向他,“我曾经喜欢你,甚至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还在为你所苦恼。”
徐怀谷也看向她,正襟危坐,点了点头。
要说徐怀谷压根不知情的话,那是骗鬼的谎话。那么多人,包括韦彩衣和余芹,都看得出来李紫对徐怀谷有别样的情意,若他自己不知,除非是石头,否则就是心怀鬼胎。
“有很多事情强求不来,我李紫一生到目前为止,还未曾碰到过解决不了的事情,唯独在你这里碰了壁,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生闷气。可我刚才已经想明白了,不论是谁,都会有完成不了的事情,会有一个你拿他无可奈何的人,我师父也不例外。”李紫说这些的时候,一点也不避讳地看着徐怀谷的眼睛,“可现在的我已经放下了,既然我们俩只能是朋友,那就到此为之吧。之前是我没有想明白,给你带来了困扰。抱歉。”
徐怀谷忙笑道:“说什么抱歉,其实我心里还觉得对不起你,可也不知道怎么弥补。余芹与我相伴许多年了,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没办法丢下她。”
李紫点头道:“这是自然的事情。那我们就还是像以前一样,是好朋友,对吧?”
“当然。你怎么看张小禾,就怎么看我,我们三永远都是好朋友。”
李紫笑道:“你和他不一样。他性子中肯多了,不像你喜欢铤而走险。”
“我时常铤而走险也是没办法的事,陆子衿和林仓央都常等着我帮忙。”徐怀谷笑了笑,“江湖路也不好走,既要提防别人,又要时刻注意自己举止,免得惹来麻烦。更有时候,你明明已经退让,有些人偏偏要登门踩你的脸,还要说是你的脸碰脏了他的鞋。这样的事见多了,也是无奈得很,这个时候就免不得要铤而走险了。”
一席话说得李紫也笑了。
“我猜,是韦彩衣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嗯,她本来不许我说,可你猜中了,我也没有不告诉你的道理了。”
语毕,便有一人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正是韦彩衣。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看向徐怀谷,道:“说好的不说出来呢,这就把我出卖了?”
徐怀谷忙辩解:“这不能算是我说的,明明是她先猜中了。”
韦彩衣又看向李紫,笑道:“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和你师父一样精。”
李紫古灵精怪地笑道:“前辈过奖了。”
“今天倒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韦彩衣神色很是满意,“我还以为你们二人今天一见,要结仇呢,如今互相都想明白了,那是最好不过了。李紫,你心愿已了,还要继续在这待下去吗?”
李紫道:“不必了,我跟着前辈走便是。”
韦彩衣点点头,道:“那就走了。”
李紫走到韦彩衣身边,回望徐怀谷一眼,迎风笑道:“保重,日后再见。”
徐怀谷也拱手庄重笑道:“保重。我以后会来中土的,到时候再见。”
李紫微微点头,韦彩衣也转头看了一眼徐怀谷,笑了一笑,伸手一掂李紫的肩膀,于是二人乘风离去,很快便消失在天际边。
徐怀谷凝视二人离开的方向,良久,他才笑了一笑,收回目光,往山下走去了,余芹此时还应该在镇子里等他。
对二人而言,这都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