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嫣看着徐简时,徐简也在看着她。
新娘子已经换下了喜服,穿了身简洁些的衣裳,长发挽着,洗去了粉黛,整个人看着素净许多。
偏今夜红烛映人,架子床上的锦被幔帐,罗汉床上的引枕靠垫,桌子上铺着的布、油灯外覆着的罩,全是红色调的,再素净的面容在其中都会透着红润。
何况,林云嫣原就长得明艳。
素面朝天,也依旧红艳照人。
林云嫣见徐简站在落地罩旁没有动,便干脆自己站起了身。
往前走了几步,她在徐简身上闻到了酒味。
国公府喜宴,用的是上好的女儿红。
徐简一路回来,叫风吹着那么会儿,酒味都没有散尽,可见是喝了不少。
可林云嫣并不觉得徐简会醉。
林云嫣听徐简简略说明了两句,也就明白过来了。
挽月看了看林云嫣,又转头看了眼马嬷嬷。
徐简把头发解开了,又拿梳子顺了顺,这才放下来。
徐简握着茶盏,视线落在了影子上,又顺着影子往上,落到了林云嫣身上。
他微微站直了些,问:“药味大?冲着了?”
林云嫣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林云嫣呼吸一凝。
见林云嫣垂眸看着茶盏,徐简便问挽月:“床整理过吗?”
灯芯摇着,屋里忽然暗了些。
徐简亦知道,林云嫣这会儿大抵是不用的。
徐简也知道瞒不过她,便道:“去去寒气。”
说起来,也是人疲惫了,又一直在和刘娉说话,没那么周全。
看着花生,徐简自然想起来了,顺口道:“挽月又漏下了?”
这种状况换作别人,似乎是割裂的、疏离的,甚至可以说不和睦,可若是这两人,挽月觉得,相得益彰。
“差不多,”徐简随口答着,“你之后自己问问他,他说得全备些。”
林云嫣起身看了眼徐简。
到底念着他是新郎官,每个人“意思意思”,就把酒盏对准了傧相与亲随。
因着徐简腿伤,日常少不得泡药,药桶搁在安平园,正屋这儿只摆了个小些的。
光线浮动,斜斜拉出一道影子。
从前也是,没有收拾干净,林云嫣翻身就压到了,小郡主细皮嫩肉的,一下就留了个红印子。
徐简位高,偏辈分小,吃席的还有不少是老国公爷那一辈的长辈。
可是,郡主与国公爷是第一天当两口子啊。
这也难免。
两件红色的精致衣物并排着,一如边桌上燃着的龙凤蜡烛。
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一直垂到了腰。
而越候着,她就越觉得,不得了,老夫老妻好像就是这样的?
其实,挽月哪里见识过什么老夫老妻。
她想。
好像,很是自然。
林云嫣睨他:“小舅子不在,就没人给你递手炉了?”
这壶茶泡了好几泡了,而此刻入夜,也不用再备新茶。
挽月看了看辅国公,又看了看自家郡主。
挽月会意,打量了眼寝间里,确定没有什么疏漏的,就赶紧退出去了。
说着,他没让林云嫣动,就这么低着身子,凑得近些,仔细把搅在一起的发丝理顺。
她是家生子,五六岁时就被点到了郡主身边。
想到那天陈氏厚着脸皮说完那么一番话、而自家郡主神色泰然的样子,马嬷嬷倒是没再多提什么,只轻声道:“奴婢在外间守夜。”
呼吸之间,林云嫣闻到了徐简身上的味道。
他站到林云嫣身边,从她手里拿过了梳子,一面梳、一面问:“袖箭收起来了?”
墙边架子上挂着林云嫣的嫁衣,而与先前不同的是,她的嫁衣边上又多了一件衣裳,是他的喜服。
林云嫣眨了眨眼。
林云嫣知道席面上定是顾着吃酒,没用多少菜,也知道徐简酒后吃不下太多,反倒是清粥小菜能让身子舒服些。
徐简仗着好酒量,没有在一通一通的意思里喝醉,但其他人就不行了。
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交情,一个个都是海量。
倒不是国公府小气,而是国公爷往常身边伺候的就几个亲随,既如此,用人上还是照着郡主的习惯来。
马嬷嬷跟着也走了。
真要计较两句,还是怪她。
徐简在她边上坐下了。
很快,挽月提着食盒进来。
一点都不奇怪,还有些协调。
脱了鞋子,她跪坐在床边,身子往里歪过去,伸手向被子里探了探。
都说新娘子成亲这一天,事情多到容易挨饿,可林云嫣不会。
仿佛两口子过日子,就该这样。
林云嫣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她想,她又听见了自己沉沉的心跳。
先前徐简去敬酒,而她留在屋里与刘娉说话,从早上睁开眼到上轿,再到掀开盖头喝了交杯酒,那一连串累积着、鼓动着的情绪原已经散开了许多,却没想到,这会儿又渐渐聚拢了。
而徐简又有当年喝遍裕门、打遍裕门的“前科”在,谁都知道他不惧喝酒,长辈们劝酒的兴致格外好。
林云嫣又添了只茶盏,给徐简倒了一盏:“很淡了。”
垂着眼,林云嫣深吸了一口气。
可就是这么寻常的注视的目光,让林云嫣不由地绷紧了下肩膀。
挽月答道:“花生红枣都收起来了,也拿汤婆子暖着了。”
徐简说过,能走通的。
茶盏里的茶水,不止淡了,也凉了。
诚意伯府里能见识到的夫妻,挽月又不在他们身边伺候,哪里能见识?
她能把京中贵女们的爱好说得头头是道,也能把全天下最金贵的老太太的起居讲得了然于心,可夫妻相处,她就是不晓得!
但是,再没有一个明确的形象,挽月还是自然而然地,把眼前的两人归到了“老夫老妻”上。
林云嫣笑了下:“是啊。”
徐简应了,先往里头去。
说着,林云嫣给徐简指了指。
林云嫣坐在桌边,低声与挽月说着话。
徐简略微泡了会儿,腿脚舒服些之后,才又出来。
的确不是好习惯,她巴不得自己没有这种习惯,可事实上,她也好、徐简也好,他们都摆脱不了那些药油药浴的味道。
明明在一张桌子上,却泾渭分明。
淡得几乎不可分辨的皂角,以及熟悉又不完全一样的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