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正被梦靥缠身,阮沨泞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无法像阮父阮母哄噩梦弟弟一样出声安抚他,思来想去,她只能伸出自己干瘦的左手,轻柔地拍了拍对方颤抖的手,右手则帮忙擦拭他额角的汗水,抚平紧皱的眉头。
这样的慰藉似乎起了效,那人的表情逐渐舒缓,口中也不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语,阮沨泞松了一口气,正欲离开之际,左手却倏忽被反握住,小小的一只被牢牢包裹在宽厚的掌心里,一点也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她使劲想抽走,却不料这人昏迷是昏迷着,气力倒是半点没流失,任她怎么扯都扯不掉,反而被越抓越紧,阮沨泞见状又用右手试图把攒着自己的指头扣动,谁想到才刚碰上对方,他的另一只手便覆盖过来,层层交叠,竟将她的两只手一起抓住了!
一双大手掌钳制她两只小手简直绰绰有余,阮沨泞看着自己无论如何也拉不出来的手,有苦说不出,太阳穴都开始发疼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伤患呢?
她无奈地卸下了肩膀的力气,把跪着的姿势改成了坐,侧身靠在床边的地板上,除了不自然的两只手臂,下半身总归勉勉强强舒服了一点。
可就算有炉子烤着,一件单薄的里衣直接接触地板还是太凉,她便伸腿把垫在地上的被褥勾过来,本来试图灵活地一踢腿,想让被子抬起,落下时正好覆盖在身上,然而想象和现实在是有差别,腿是踢起来了,除了带来一阵凉风,只有轻飘飘滑落在腿上的被子边缘,贴着衣襟不动了。
阮沨泞欲哭无泪地苦着脸,她实在困极了,本来又累又冷的甚至愣是折腾出半身汗,无可奈何下,她只好一点点移动,让自己的屁股下面能垫着被褥回点温度。
事实证明没有手是多么的不方便,等到这一系列事做完,她已经完全睁不开眼睛了,上下眼皮来回开合几下,总算是再也熬不住,没一会儿,便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进入了周公的地盘。
第7章 身不由己
江瞩珩于黑暗中徘徊了许久。
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光亮,像被层层包裹的茧子,也像溺亡于湖底的死物,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能触及空气的突破口,让人简直喘不过气来,淹没得几近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面对着幽沉天地,只知道漫无目的地朝前行走。
半年前,姜燕二国签订了停战协议书,此后二国励精图治,养息国力,进水不犯河水,度过了短暂的和平年代,然而表面的平静终究是一块无用的遮羞布,显然掩盖不住国君们背后的野心,一山不容二虎,正如一片九州下容不了并存的两个国家,每一方势力都为了自己能够一统天下而蠢蠢欲动,各自暗做准备。
协议的期限为两年半,换言之两年后的六月,正是协议到期,二国又要再度兵戎交戈的关键时刻,彼时姜燕定然拉开一场较量国力的持久战,江瞩珩便是为了打探更多的情报,能给燕国带来更大的优势,才潜入险象环生的姜国内部,不想却出了意外,没能成功与援军会合,被迫与护卫们分离。
他知道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并且与那位手握大权的太师大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但他从未想过后退,哪怕这一步比他从前走的任何一步都要大胆,毕竟身为一个香饽饽皇子,若是被姜国人发现了,轻则侮辱杀死,重则利用他来威胁整个燕国,成为千古罪人也不一定。
可江瞩珩素来就不是一个保守党,从不会怕危险的事情,于他而言,风险越大,收益越大,只要最后带来的报酬足够丰厚,那就可以忽视过程的艰难险阻。
这般兵行险招,不像完备的计谋一样可控,而是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因素,无法控制突如其来的意外,也无法消除预料之外的偏差,他的确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探查出了姜国想用的战术,却也将自己暴露于阳光下。
为了做一场逼真的戏码,他不惜策马摔下山崖,在那群人杀死自己以前,先一步“杀死”自己。
痛感刺激神经,伴随血液流向全身,他的意识开始断断续续。
这样的疼,钻心的,剜骨的,疼遍躯壳,他还有余力使尽浑身解数保留下一口气,在尸身堆积中,不知被搬运送到了何处,弃之如敝屣。
他于关键时刻拉住了途径自己的过路人,纤细的脚踝不盈一握,似乎还摸得到陈年伤疤的痕迹。
那没什么力气的手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只要轻轻一挣脱,就能彻底甩开,让他陷入无解的尽头,走向死亡的彼端。
幸而冥冥中自有注定,他不信命,并且肯定地相信天意不会让他死,在半梦半醒中,虽然动不了,也睁不开眼,但他能确实地感受到身体周遭的一些变化,知晓有人把狼狈不堪的他救起,又把他翻到了什么东西上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