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君们或多或少有一颗想要万贼溃败的野心, 有一腔想要长存尘沙的豪气,他们大手一挥,令四方号角声起, 欲颠倒乾坤, 纵横刀马只为黎民苍生,奈何冲锋陷阵之时常遇戎马倥偬, 畏惧长缨穿胸,坐镇高堂之际难免满腹狐疑, 唯恐功高盖主,最坏的结果便是君臣嫌隙渐生, 内外兵戎交接,民间狼烟火海。
如此说来,燕国百姓倒是挺幸运的。
数任燕王虽然说不上任任贤明,甚至也不乏喜爱翻云覆雨的暴君与只会纵情享乐的昏君,然而以一种长远眼光看去,大多燕王总体而言确实是治国安邦的好手,想来能在乱世中与曾经将周边各小国都收入囊中的姜国同分九州这一片香饽饽,当真是有些本事的。
大燕的王土,算来不比姜国存在的时间短,只是最它开始并不能算是一个正式的国家,而是一个名为“勾陈”的游牧大族,族中第九位王子江佺,年少有为,十四岁熟读兵法出口成章,十六岁就能率族人练兵出征,十七岁大获全胜击退外敌,后来由于勾陈族生存空间被压迫,他坚信部落不能久远,与老旧派唇枪舌战之后依旧不被接受,为了强大,为了自保,所幸直接率兵建立政权,毅然选择了一条与传统观念南辕北辙的道路,封国号为“燕”,成为了第一任燕王。
只是天妒英才,慧极必伤,江佺二十八岁英年早逝,此后勾陈血统一脉相传,历代燕王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的缘故,都多少有些短命,更离奇的是,受人唾弃的燕王活得都比那些受人称赞的燕王长久,但那都是后话了。
燕国一路强大起来,有样学样姜国吞并其他部落,一些礼制国法也多少有派人遣姜暗中学习,回到燕国之后再改善出最适宜自己的一套做法,推行法令,励精图治,稳固政权,稳步发展,逐渐成为了能与姜国并立的另一大国。
然而大燕毕竟是后起之辈,国力基础并非有姜国那般雄厚,地理位置也不及姜国易守难攻,频繁打战,兵力周转不足,财力亏空明显,战前战后双双吃紧,到了江世同这一任,虽然是中规中矩,可也无功无过,没能让大燕百姓真正能够心安过上好日子,依旧是战战兢兢,恐惧乱世随时可能发起的斗争,唯一做出算得上贡献二字的行为,便是签订停战协议。
即便停战的时日里,短暂的安宁让人产生了一种和平大同的错觉,但错觉毕竟是错觉。
当这偷来的两年半时间一晃而过,要面临的还是战争,要受苦的还是百姓。
乾阳宫殿内的烛火忽明忽灭,江世同身形削瘦,面容憔悴,本应该是最壮硕是而立之年,却生出了几丝银发,摇摇欲坠的样子好似风一吹就能倒下,哪里还看得出几分君王之貌,分明是再明显不过的久病之相。
尤氏一身素净,连一点红妆都未上,坐在床边给他喂药,他眯着眼睛靠在木桁上,如同睡着了一般,只有在勺子触碰到干裂的嘴唇时,才微微颤抖着张开一丝缝隙,好半晌颤巍着,一口一口喝进了的汤水。
宦官通报过之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正是一身淡蓝色轻装的江瞩珩。
他眼底深沉如水,面上看不出太大的情绪,俯身行礼:“皇上,臣弟已将一切事项交代下去,安排妥当了。”
这一会儿,那双眼睛勉勉强强睁开来,只是仍然不太清明,有些浑浊,有些迷离,他气若游丝,沙哑地开口:“阿珩,之后的事情,朕就拜托你了······朕自知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也算不上是个合格的兄长,没能带领大燕走向真正长久的繁荣昌盛,更没能给百姓们一个无忧无虑的盛世长安,是朕无能啊……”
江世同猛然吸入用一口凉气,又剧烈咳嗽起来,只觉得身体就像一块浸了水拧不干的白布,被蹂躏得翻来覆去。
尤氏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碗,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帮他顺气:“皇上别急,您慢点儿说,三殿下就在那儿听着呢。”
“不能慢······”江世同一把抓住尤氏的手,语调忽而激动了些,喘着气抬眼朝向没有什么动静的人,“阿珩,你记住,章演此人,狼子野心,一定要尽早将他手上的权力分散出来······”
“臣弟明白。”江瞩珩道。
“阿泽,他也曾是个无所顾虑,天真单纯的孩子,朕知他只是被利益熏心,误入歧途······”还算年轻帝王的声音就好像年久失修的木门,呕哑嘲哳难听极了,“朕最不想看见的,便是兄弟反目,奈何这事并非朕想控制能控制的,阿远因谋反大逆不道锒铛入狱而死,阿义又因下乡防治疫病不幸沾染而逝,如今啊,朕就剩下你们两个比较亲近的弟弟了,朕,不愿再失去任何一位,往后,你随意给阿泽个闲散王爷的位置便罢了,其他没什么大事,便既往不咎,这些是我们欠他的,我们欠他一条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