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风苦雨, 山路湿滑, 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摔倒又爬起,爬起又摔倒, 雨水与血水融合得不分你我,体内残存的温度所剩无几, 四肢的力气几乎是靠着求生意志强行带来的,在一阵劈开天地的电闪雷鸣后,她终于看到在灌木丛中蓄势待发的白虎。
那畜生眼中冒着幽幽绿光,大概率是被她流动不止的血腥味吸引而来。
最少三米。
能一口把她吞了。
这难道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样的瓢泼大雨还能出来觅食,显然已经饿了很久了。
阮沨泞忽然自嘲一笑,今日难道是天要亡她?
随后她的眼中只剩能将人冻结一般的冷意。
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事物能亡她。
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对上两倍大的白虎,想起那只闻见她味道就会绕道而行的竹叶青,脑中浮现道:聪明的才能当宠物,不聪明的,就是自寻死路。
饿得慌的白虎两爪一按地,倏忽朝她扑了过来,她则不躲不闪,亦往前冲去,尽管身体状况让她的速度比平常状态慢了不少,让那畜生的掌划破她伤口未愈的肩颈,痛得卸去她半身力气,但痛感让她激灵起来,一手死死揪住它的毛皮,任由发力之后鲜血外渗到它身上,另一拿利器的手也不闲着,带着吃奶的力气,奋力对着白虎的眼球狠狠捅下去。
这畜生不愧为万兽之王,沾了她的血还被刺了眼球依旧没死透,吃痛地咆哮一声,又是刨泥缓解痛苦,又是翻身要把她甩下去,她的脚已经落地了,人被拖着走,掌却不松开,紧紧钳制住那老虎,白皙的玉手只道是狠命扎,像是要把今日受到的一切痛苦倾泻出去,一下、两下、三下,刺得双手黏腻,满身血腥,心里头竟然有一种嗜血的诡异快感。
也不知刺了多久,暴雨渐弱,山野寂寥,恰逢一轮明月探出乌云,洒下抹皎洁的光束,银辉洒落,正好点缀在她的脸上,她恍惚地躺在血泊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沾染红色,从远处望去,如见一幅彼岸生长的曼珠沙华图,猩红,妖异,却华美得不可方物。
发泄之后的阮沨泞身体如同破了洞的麻袋,气力泄尽,仿佛不是自己的躯壳,手心里的匕首滑落在地,动了动指头,却什么也拿不住。
那头咽气的白虎眼球烂成了血糊,上半身一动不动压在她身上。
好重,好恶心。
难闻的气味翻涌着她的胃,阮沨泞喘着粗气,咬牙费力从白虎身下爬动,长发凌乱散落,糊住面容,仿佛地狱来的罗刹鬼,好半晌,她才爬离污秽,支起身子,忍无可忍地作呕起来,呕吐物与鲜血混杂,狼狈到难以复加。
好累,好想睡觉。
自从成为影卫之后,她其实已经很久未曾有过恐惧这种情绪,即便是偶有的害怕,也会被强大的心理防线给掩盖过去,就如千夙所说的一样,除了身家性命之外,她几乎对事事都不在乎,心外无物,孑然一身,没什么特别的顾虑。
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能靠的只有自己,靠她那一身能杀死人的毒血,来消灭一个个对她不利的因素,她分明恨极了这梦靥般的东西,却屡屡因为它而死里逃生,即便她深恶痛绝想要逃脱,也无法剥离开它独自生存,久而久之,她把这毒血当作了保命的手段,而痛苦变成了必须的代价。
她已经快要习惯了。
习惯一个人遇险,习惯一个人逃脱,习惯一个人舔舐伤口,习惯一个人从头开始,这些轻飘飘的字眼看上去都没什么好怕的。
但眼下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生的气息在一丝一毫地溜走,终于由内而外生出了一点恐慌,思绪也混乱起来。
江瞩珩发现她不见了吗?有没有派人来找她呢?如果有,现在又到了哪里?他是担心她更多一点,还是责怪她更多一点?他会不会觉得她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消失了更好?
身上的伤口好像不再流血了,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哪里都疼?她究竟在害怕什么呢?害怕自己快要死了?还是害怕再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她又有些委屈,为什么快要死的时候,她的身边还是空无一人?难道她真的是什么天煞孤星不成?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舒缓,身上体温越来越稀薄,若是倒在这,倒在这阴凉无光的深山老林里,最后迎接她的,不会是一口像样的棺材,谁能保证不会被下一头什么别的猛兽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最后连个全尸都留不得,无法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