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一片死寂,只有不同的呼气与吸气一声压过一声,似是在预告什么将至的暴风雨,何源搭在阮沨泞的脉搏处的手收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道:“依微臣之见,不像是误判。”
江瞩珩的本来还算平和的呼吸霎然不稳,把手中的瓷瓶递过去,声音有些沙哑:“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何源细细一嗅,皱眉倒在手上搓了搓,又重新闻了闻,表情有些纠结。
“怎么回事?”
“甚是奇怪。”何源道,“这里头其实不是与□□或者鹤顶红类似的剧毒,相较而言,它其实是用几类相冲的药草浓缩而成的,若只是少量并不会致死,反而还有安神健体的作用,可一旦超过那一丁点儿的剂量限度,几乎可以达到入口即化,见血封喉的地步。”
“所以就是他们要害阿泞而给她灌了一整瓶这些药,导致她吐血昏迷?”
“不。”何源的表情更严肃了一泄,“微臣方才帮昭仪娘娘看过之后,几乎可以确定,她体内的毒素确为这瓶药,只是毒素的积累量未免太多了。”
江瞩珩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按常人来说,只要达到昭仪娘娘体内的十分之一就会死亡,可娘娘却带着这么大量几乎可以说是入侵骨髓的毒素活到现在,必然是每次控制用量一丁点一丁点地加大,日积月累身体适应了这种药物才会出现的结果。”何源语气愈发凝重,“换言之,很大概率是娘娘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在服用这种药物,而昏迷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她今日到时间却没有继续服用药物,本该继续加大的毒素却没有继续增加,身体受不了而反噬了。”
一切都串起来了,地上的药不是她不愿意服用而打翻的,而是那两个死去的人为了折磨她而毁掉的,至于为什么要服药,‘安神健体’,她是为了缓解痛苦,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竟然要靠另一种毒去以毒攻毒地压制,她却从来都是自己默默忍受,没有和他吐露过半句,若不是今日以为自己要死去,她还要隐瞒到什么时候?她就这般信不过他吗?
江瞩珩的呼吸急促起来,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须臾,缓缓睁开:“朕不要听什么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朕就交给你两件事,留住阿泞的性命,让她醒过来,能做到吗。”
素来都是胸有成竹的何源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深吸一口气开口:“皇上,恕微臣直言,娘娘的性命一时半会儿无忧,可是能否醒过来,却当真是听天由命了。”
江瞩珩的瞳仁乌黑得吓人,何源没见过他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赶忙低头说出自己的推测:“实际上娘娘服用那样多的这种药,即便不是剧毒,却也相差无几了,人命脆弱不堪,早就该断绝却没有断,显然是身体里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起了作用在续命,不去扯那些传说中神乎其神的灵丹妙药,古籍中故弄玄虚的请神续命,起死回生,借尸还魂,夺舍献祭,臣斗胆,这说不定和巫族的巫蛊之术有关,他们那群用毒世家,为了研究出更多的新奇的蛊毒,把人拿去炼药这种逆天之事也不是没有做过。”
巫蛊之术。
江瞩珩脑海中忽而闪过在鸣樟村之时,郑过阳曾经燃烧过一大锅东西引出蛊虫,他那时站在旁边,分明闻到了一些人血的味道,当时还以为是病患身上的血,再结合那一段时间阮沨泞经常夜里去找郑过阳,以及那段时间总是看上去一幅虚弱无比的模样,当初还以为是两个人在讨论什么用药用法,眼下细细想来,那分明就是阮沨泞无法一次性放太多血,所以只能每一夜都去产生新的伤口,而灼烧的那一锅东西,正是她的血。
当回忆一幕幕用上眼前,江瞩珩的心脏就像被无声浸润般浮沉,哪怕她身上的伤可以比常人更快愈合,那一刀一刀的伤口却是实打实的存在过,那些痛感也并不会因此而减轻,反而只会愈发深刻,怪不得她从来没有喊过疼,每次受伤也是忍忍就过去,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身上留下伤痕,怪不得她什么苦痛都放在心里,因为她早就不知道该怎么样和别人提及。
他一步一步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上,头一回觉得自己未免太过盲目自大,自以为是的觉得把她留在身边,给她荣华富贵能够补偿她失去的一切,但是怎么可能呢?
那些被他自己所谓冠冕堂皇的家国大业所掩盖过去的,那些他认为可以为了成大事而牺牲的平凡人记忆终于破开了一条缝隙,如同汹涌的海浪止不住地溢出,他才意识到,她本来可以无忧无虑地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生活在最适合她的质朴村落,每日过着种种花,打打杂的乡野生活,可是因为他,她面临了各种生离死别,并且在他们分离的那两年里,他不晓得她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