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梨混混沌沌地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说她冒充某个人。
也就是说,他原本要捉的,并不是她。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白若梨挣扎道:“我无心冒充任何人!我在集市上,莫名被掳来,全然不知缘由。现今落到你手上,要杀要剐,我认了。但,你得让我死个明白!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忽穆烈没有理会她。
他素来不愿跟不相干的人多说半句废话。
他杀死一个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白若梨想起他方才靠近她时,温柔而伤感的语气。小乌兰,你回来了,阿布这一向总是惦记你的……他将毕力格遣出帐外,亲手解开缚住她的网。他一定很在意那个女子。而那个女子,一定与她十分相像,毕力格等人才会阴差阳错将她掳来。
她急中生智,喊道:“我见过小乌兰!她说,她说,她说她非常想念你!”
忽穆烈嘴角一动。
果然,他的手松开了……
白若梨大口大口地喘气。这个蛮族男人,手如鹰爪,有举鼎拔山之力。他若再不松手,自己当真会咽气。
忽穆烈冷冷道:“你在何处见过她?”
白若梨胡诌道:“在集市上。”
集市上……忽穆烈思忖着,毕力格办事稳妥,他说听到东西客栈中胡商报信,连忙就去集市抓人了,想来,当时,乌兰确应该在集市上。只是,毕力格赶到的时候,乌兰已不在,唯余这个女子。
这个女子或许真的同乌兰有交集。
这样想着,忽穆烈道:“她现在何处?”
白若梨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她兀地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西狼。
宫中新得宠的孟宸妃。
丈夫方砚山在南境交过手的女子。
小姑子方灵山召进宫的人。
与她相像……
这些零零碎碎的碎片消息,拼凑在一处,竟拼出一条完整的脉络来。
宫里的孟宸妃,恐怕就是这个蛮族男人要找寻的人!
白若梨不由得心悸。阿九若是知道了,方家还有活路吗?
集市上偶遇的那个“小兄弟”,能引来三方人马出动,身份必不寻常。白若梨努力地回想,那个“小兄弟”喜爱吃糖人,白白净净的面孔,笑起来嘴角弯弯。她一开始,不过觉得“他”有些女气,现在想着,“小兄弟”没准儿就是女扮男装的孟宸妃。皇城司的逻卒,才会那般紧张。
这件事牵牵绕绕,太复杂了。
白若梨冷静下来,看着忽穆烈道:“你放我回去,我帮你找她。”
忽穆烈眸子里的光,明明灭灭。
“中原人,多狡诈。本汗不信你。”
白若梨一步步走近他。他是大汗,她起了心思,想挟持他,逃离草原。纵是只有三分胜算,也比在此处坐以待毙的好——
倏尔,忽穆烈看到地上被他打落的她的那根针,捡起,细细端详着。
他忽然道:“这绣花针,本汗倒是见过。五寸长,尾端有梨花。”
白若梨停下步子,身子僵了僵。
寻常的绣花针,只有三寸长。
白家的绣花针,五寸长。尾端都有梨花。梨花是母亲和父亲的定情之物。夜来风雪送梨花,秧田水满绿浮针。
“在何处见过?”白若梨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忽穆烈握着那针,在桌案后坐下身来。这个女子身上的凛然、无畏,倒是真的有些像乌兰。他刚才都快将她掐死,她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居然没有一丝惧怕。
他沉吟道:“约莫是十几年前,本汗在漠北草原斡难河修葺王城,北凉人送过来几个工匠。那几个工匠,据说是北凉人从中原俘虏过来的,手艺精湛。他们离国久矣,早已忘却了家乡,俱说着北凉话,穿着北凉衣裳。其中一位,叫呼衍霄,手中常常握着针。男子握针,非常罕有,故而,本汗有些印象。”
呼衍霄。
白云霄。
北凉。
从她记事起,母亲一遍遍告诉过她,在她尚在腹中,便有消息传来,父亲在出外行商的途中,死在北凉军的马蹄之下。
白若梨一霎时有些站不稳,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隔着一张桌案,她急急问道:“后来呢,后来他去了何处?他还在草原吗?”
忽穆烈道:“王城修葺,断断续续,用了一年的时间。那呼衍霄,是个能人,有几分本事,王城的鹰台便是他修的。但这个人,品行不端,与军营中人滋事打斗,盗马,手脚不干净。有人告到本汗面前来,本汗便下令将他打了几十军棍,驱逐走了。后来,便不知去向了。漠南王城初建的时候,本汗倒是略略想起这个人来。可北凉已被西狼灭国了,寻不到,也就罢了。”
“胡说!他怎么会品行不端?”白若梨面孔涨得通红。
在母亲口中,父亲是一个多么儒雅、聪慧、一身正气的人。怎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那人到底是不是父亲?
如果父亲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呢?母亲与他,那样的恩爱缱绻。他曾从洛阳城一掷千金买来晴雪香,只为博母亲一笑。母亲守着白锦园,苦苦等他。得到他的死讯后,一心只想复仇。母亲把仇恨的种子,撒到女儿心里。白若梨是在仇恨中长大的,十六岁时,就曾只身闯入北凉军营。
白家的梨花针,天底下独一份。这么多巧合,不是父亲,又会是谁?
白若梨满腹的委屈,满腹的惊诧,满腹的心酸,满腹的悲愤。
忽穆烈见她十分激动,道:“怎么?你与那呼衍霄有亲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