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男子,挟制住刘悯,使他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能只身闯入东宫,直逼太子内寝殿,不惊动一兵一卒,甚至连守夜的宫人内侍都被悄无声息地放倒,来人不仅武功了得,且极擅使毒。
是谁?
是谁敢谋害当朝太子?
刘悯想叫喊,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
来人并没有伤害他。而是缓缓地讲了一个听起来很是荒诞的故事。
临安皇宫。重阳节。方贵妃产子。太庙爆炸。皇后服下蒙汗药。西狼死士。穆雪松。偷梁换柱。鲤鱼肚兜……
刘悯越听越心惊,他不断地摇头。
末了,来人用一种坚定的不容置疑的声调说:“你就是那个西狼孩子。而我,是你的亲生父亲。”
不。
刘悯嘲讽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笑笑。
无耻的刺客,不过是诳骗他罢了。
他的父亲,是中原皇帝刘怀。他的生母,是贵妃方灵山。他的舅父是不世出的名将方砚山。他的嫡母,是皇后孟氏昭阳。
他怎么可能跟西狼扯上半点关系?
借着榻边的一豆烛光,他看清了男子的模样。身形威武雄壮,面孔阴冷威严,眼神凌厉。
他额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该死,他心虚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与亲近?那种熟悉、那种亲近,分明是血脉里千山万水的相连。
甚至,甚至他在男子的手腕看到了跟他一模一样的七星痣。
七星。
七杀。
“你是我的儿子,你是带着使命降生在人世的。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我便为你取了名字,莫日根。神箭手的意思。你我父子,终有一日,会猎下西狼,猎下中原,猎下整个天下。现在看来,这一天,不会远了。”男子说着,亮出一块玄铁腰牌。
刘悯知道了,眼前人,是西狼的王储,蒙哥赤。
亦是不久后,他在战场上本要应对的敌人。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残忍?让他在这样的时刻,知道这样的消息。
他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好好儿的,做他的中原太子。
他今天本来是非常欢喜的。他将父皇送给他的金弓压在枕下。他手上还握着知意给他编的蝈蝈笼子。知意俏皮地跟他说:“悯哥哥,你当了太子啦,以后就不能跟我一起玩蝈蝈了,我把亲手编的蝈蝈笼子送给你,做个念想。”
想起知意,他都要流泪了。
知意从小就嚷嚷着要踏平西狼,杀尽胡虏。她若知道她的悯哥哥就是西狼鞑子,会如何呢?
他将永生永世失去知意的笑脸了。
若与知意为敌,他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不要做“莫日根”,他要做“刘悯”。
蒙哥赤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生母,叫做乌雅,她为了看你一眼,被中原皇宫的侍卫抓住。刘怀下令,将她暴尸城门。莫日根,你但凡有一丝丝的人性,有一丝丝的男儿血性,就不会继续认贼作父。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东宫。巍峨的东宫。今夜停泊着一个彷徨的灵魂。
蒙哥赤走后的半个时辰,药效消失,刘悯起身,走到庭院,看月色如水。
蒙哥赤临走前,给他留了话,教他如何与之里应外合,置中原于死地。
这个第一次同他见面的生父,仿佛十分笃定,他会愿意与之联手。
胸口仿佛有虫子爬过的酥痒感。
刘悯捂住胸口。
蒙哥赤的最后一句话,回荡在他耳边:“莫日根,为父在你身上种了‘欲蛊’。你如果不听为父的话,蛊毒便会发作,让你痛不欲生。你放心,为父的本意,绝不是伤害你。待大业完成,为父会替你解蛊,封你做王储。”
他的亲生父亲,用这样的方式,牵制他。
刘悯站在一棵柏树下,一阵阵寒凉漾在他骨子里。
他是生父的棋子。从一开始就是。
在襁褓中,被送出来。
到现在,让他听从摆布。
一枚棋子,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余地。
他意识到,他血缘的出处,是如此的冷酷、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