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惠擦了擦汗,低声对着苏武开口道:
“苏大人,慎言,慎言啊。”
苏武怒气冲冲,须发皆张,怒视常惠:
“怎么,你怕他霍光?”
“我可不怕!”
“老夫当年面对匈奴单于的时候,卫律贼人招数用尽,老夫何曾怕过?”
“左右不过一死罢了!”
常惠赶忙拉住就要往外面走的苏武。
“苏兄息怒,先听我说。”
生拉硬拽,常惠总算把苏武拉了回来。
看着扭过头不说话的苏武,常惠苦笑道:
“苏大人,我何尝不是在匈奴呆了和你一样长的时间?”
“我心中的忠诚,又怎么会比你少?”
“更何况,我之前可是差点就死了,是陛下给我封的长罗侯,你忘了?”
之前的那一战,常惠的确是帮助乌孙打了大胜仗。
可在接下来的回程路途中,常惠捅出了一个大篓子。
战争胜利后,常惠在乌孙昆弥等人的护送下,从西域返回。
不曾想,竟然有一个胆大包天的乌孙人偷了常惠的符节、官印、绶带,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相当于钦差大臣随身携带的御赐尚方宝剑被偷了!
常惠各种找寻都找不到,只能心如死灰,回长安领罪。
再大的战功,在丢失符节官印绶带面前都不值一提!
霍光本有想要让有司对常惠进行审问的意图,关键时刻是刘弗陵一句话救了常惠的命。
“五路大军无功而返,若常惠也被问罪,那这一战大汉还能对外宣称是胜利吗?”
“符节官印这些外物没了就没了,关键是大汉必须要有一个胜利的功臣,大司马你觉得呢?”
霍光被这句话说服了,常惠因此没有获罪,反而被封为长罗侯。
从爵位来说,常惠这个老部下倒是反超苏武这个老上司了。
常惠苦口婆心,对着苏武道:
“但现在的情况,你我若是贸然站出去反对霍光,除了被霍光杀掉之外还会有其他的结果吗?”
苏武怒道: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常惠直接打断:
“只为了骂霍光几句而死,对如今的局势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让霍光党羽得到典属国这个两千石大员的位置,苏卿之死真可谓轻如鸿毛了。”
苏武:“……”
常惠继续道:
“陛下心中难道不恨霍家?我看肯定是恨的,只不过陛下也知道霍家势大,不敢发作罢了。”
“你我既然身为汉臣,理当安静等待时机,届时配合陛下一举铲除霍家势力,这才是忠臣本色啊。”
苏武脸色渐渐和缓下来,但依旧有些怀疑地看着常惠: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常惠不由失笑:
“若我不是这么想的,刚才我只需要让苏卿离开,然后马上去霍家告状不就好了?”
苏武被说服了,但心中依旧有些不满。
“你总说要等待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时机?”
常惠呼出一口气,道:
“还能是什么时候?”
“当然就是霍光死的时候了。”
“好了,我们谈谈这一次去西域的正事吧。”
【由于霍光一直以来对大汉朝政的稳固控制,皇后许平君的死虽然在内部引发了一波舆论,但却并未影响大汉的对外政策。】
【西域,再度成为了大汉和匈奴争夺的焦点。】
负责大汉西域方向的人,便是上一战中取胜的大功臣长罗侯常惠。
常惠毕恭毕敬地侍立于皇帝刘病已的面前,等候训话。
霍光虽然大权独揽,但表面功夫从来都是无可挑剔的。
任何时候大汉的国政方针,刘病已这个皇帝都可以开口,可以发表意见。
这是否代表着刘病已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政务呢?
并不能。
原因也很简单。
从三公到九卿,从郡守到县令,要么是霍光的党羽,要么就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听命于霍光的中立派。
霍光的党羽不可能违抗霍光命令,迫于形势的中立派同样也不可能违背如今实力强悍的霍光。
不管刘病已说什么,官员们都只会听霍光的话,不会听刘病已的话。
这种情况下,刘病已纵然舌灿莲花,每件事情落到实处的时候都还是只能依照霍光的意思去办。
刘病已既不能控制官员们的职位升降,也不能控制财政,更不能控制军队。
除了一张嘴之外,刘病已啥也没有。
不过,刘病已还是愿意用嘴给自己争取一些威望的。
刘病已对着常惠道:
“此去西域,你打算带多少人?”
常惠恭敬道:
“臣打算带五百人。”
刘病已嗯了一声,道:
“五百人确实必要。”
这一次常惠是奉了刘病已(霍光)的命令,带着大批的金银宝物去乌孙国,对军须靡等乌孙君臣进行封赏。
大汉可不是匈奴那样的穷鬼,金钱开路也是早就被证实能在西域屡试不爽的大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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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诸国看到乌孙出兵之后获得的丰厚赏赐,哪个国王不怦然心动?
西域可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这么一大批金银宝物,自然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百来人就出发,五百人都算是最低配置了。
常惠又道:
“陛下,龟兹王之前谋害了大汉校尉赖丹,臣希望能获得陛下的许可,征调西域各国兵力进攻龟兹。”
刘病已闻言,眉头不由一皱。
“进攻龟兹?”
常惠有些意外地看着霍光,道:
“陛下不知道么?龟兹国刚刚在匈奴的唆使下,谋害了大汉校尉赖丹。”
“臣认为,必须要惩处龟兹国,才能彰显大汉的威严。”
刘病已沉吟半晌,道:
“朕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龟兹国应该是匈奴如今在西域三十六国中唯一的附庸了吧?”
常惠赶忙点头道:
“正是如此。所以臣才希望能将龟兹国一举收服,这样西域再无匈奴人的立锥之地。”
刘病已皇冠上的旈珠晃动着,开口道:
“匈奴受损的是右谷蠡王,并非单于本部。”
“朕担心若匈奴单于得知龟兹投向大汉的消息,恐怕在盛怒之下会率领大军再度袭击西域,反而不利于大汉对西域接下来的掌控。”
“不如留着龟兹,给匈奴单于一点面子和念想,这样匈奴人反而不会妨碍大汉在西域其他国家的势力扩张。”
常惠愣住,下意识看了霍光一眼。
霍光正襟危坐,须发斑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并未说话。
常惠便道: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散朝后,常惠刚刚离开大殿,就被叫到了霍光的大司马官署。
霍光依旧还是那副稳如泰山的表情,正在批阅面前的各种奏疏。
常惠只能站在原地恭敬等待。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霍光才放下笔,平静道:
“铲除匈奴在西域的势力,是大汉迟早都要做的事情。”
“迟做不如早做,你作为大汉使臣,当见机行事,不可错失良机。”
常惠闻言,顿时头皮发麻。
皇帝和大司马,竟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这要听谁的好?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常惠回过神来,赶忙道:
“谨遵大司马之命。”
从大司马官署离开,常惠愁眉苦脸地去找了苏武。
刚刚招待完乌孙国使者的苏武浑身上下还带着些微酒气,听完常惠的讲述之后顿时乐了。
“常惠啊常惠,你这可真是现世报啊。”
常惠看着笑趴在桌子上的苏武,无奈道:
“苏卿若是笑完了,就给我出个主意吧。”
苏武直起身体,耸了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