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的马路淋着薄薄的溶雪,是时,气氛是好的,蛋挞是甜的,却唯独沈要是个哑的。
萧子窈问他许久也探不出他的口风。
“呆子,我问你话呢!”
眼下,车子已然开进了中央大街,玻璃风档上的雨刷左右摇摆,一下又一下,只在那荧幕似的开窗上画出两面圆扇子,沈要微一侧目,便瞧见萧子窈的眼睛,盈盈又莹莹,如春水满涨的桥洞里漾着一对乌蓬船——那模样真好看,她是冬日里的春日影。
她嗔怪的样子很像撒娇。
“我问你,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卖蛋挞的?”
沈要于是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我就是知道。”
“可是你连蛋挞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蛋挞是什么但是我知道卖蛋挞的地方。”
“你简直胡搅蛮缠!”
他二人鲜少拌嘴。
沈要心想。
他的话总是不够多的,以往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出来,又或说他说话也像进食,在讲话的时候模仿人言,这未必不是另一种进食。
他吃了人,便会变成人。
这是人的道理。
只不过,偶尔他也会失误,如一条狗,扒着铝皮小盆舔食吃,一下子吃得太快,牙尖便磕在盆边,叮当一声,就失仪了。
原是那厢,萧子窈始终摸不到水落石出,便忽然说道:“算了,不说就不说吧,我也不与你好一阵歹一阵的了,要是有意瞒着我便撂开手,何必说这些话来糊弄我?”
她阴阳怪气的,活像个林妹妹,好在袖子后面是半张笑脸,他分明知道这又是她的障眼法,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就是觉得不忍心。
不忍谁的心?
说不清楚。
也许是不忍自己的心。
沈要微微一顿。
“六小姐。”
他张口道,“我可以说。”
“那你说。”
“但我说了之后,你只能夸我,不能说别的。”
萧子窈一瞬失笑。
“我本来就是想夸你的,都怪你自己吞吞吐吐的,半天不应声!”
沈要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我问了夏一杰。”
正说着,百货公司便近在眼前了,行人穿过马路,他把着方向盘,等在十字路口,本应该着眼看好前面的路人的,偏偏他却忍不住的始终盯着手边的人。
萧子窈就冲他笑笑。
“我早猜到你问的是他,那些时髦的吃喝玩乐的东西,他最清楚。”
“六小姐,说好的只夸我。”
他双手握得更紧,有些咬牙切齿。
“我就是因为不喜欢这样,才不想告诉你的。”
“不喜欢我哪样?”
沈要闷闷不乐:“不是。我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不喜欢被别人抢功。”
说罢,车前的人流便似退潮般的两面退开了,又如拨开云雾,远灯溶溶照亮绵雪,映得洋人的玻璃橱窗灯火辉煌——再过不久便是圣诞日,圣人耶稣诞生之日,西洋的宗教,死人的生辰忌日。
那里头卖的是金刚石戒指。
沈要只管不言不语的停好了车子。
他倒是被调教得很好,停了车便知道赶紧绕到萧子窈的那一侧开门去。
谁知,那车门一开,他却见萧子窈半截细白的手,正翩然的悬着空,等他来扶。
他几乎想也不想的便顺势低下了头去。
萧子窈忽然说道:“哪里有人能抢你的功?我坐车下车,除了你的胳膊,谁也不扶,要不然就自己走,我才不稀罕碰别人的手。”
话毕,她便细手一压,支起身子来,然后从他眉间穿行而过,那大氅毛针细密如发,带着香波水的味道,又夹在着黄油的奶香,像她钻进怀里、化在心底。
沈要陡的一滞。
萧子窈勾了勾手。
“还愣着做甚?”
她笑道,“我夸的又不是夏一杰,我夸的明明就是你——真聪明,我家小狗,还知道偷偷跟人去学些新潮的东西了,没准以后都不需要我来操心了。”
谁知,她话音方落,沈要却一下子打断她道:“——不行!”
“什么不行?”
沈要一字一顿,很是紧张:“如果六小姐以后都不操心我,那我就再也不学新东西了。”
是时,他只管咬着唇,目不转睛。
萧子窈于是又笑。
“难伺候。”
她说。
“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心里放放清净。”
“不要清净。”
沈要插嘴道,“你要想着我。”
不可以让他的六小姐活得太痛快。
沈要心想。
要爱得淋漓,不要意难平,要让她只为他下雨。
要让她,被他亏欠甚多,耿耿于怀,并且念念不忘。
小狗希望主人也像自己一样,要被占满整整一颗心。
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