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还没来得及与之对话,就被更诡异之物转嫁了注意力。那仿佛是沉闷且密集的轰鸣,起初还远在天边,须叟之际压到了头顶,待到滚雷阵阵,身边也开始响起七级狂风的刺破,各种呼啸声、霹雳声、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惨哭声,震耳欲聋!在这种巨响之下,人卑微得连只蚂蚁都不如,情不自禁就匍匐在地,抱着脑袋战栗不已,其情其景,简直就像坠落炼狱之中。我不该嘲笑那名世界之子,起码别人只是神情涣散,不至于尿湿了裤子。
提灯丧妇似乎张了张嘴,抓紧我衣领开始狂奔,七绕八拐后拽着滚爬进一口狭窄的浅山洞,为我架起了耳麦。当喧闹的重金属响起不久后,这种震塌天地的怪叫才略有减弱。
“他们正是在焚尸后,乱踩廓毂,才纷纷着了道。”见我缓过不少后,她提来一罐夏眠,又说:“当有外界杂音响起,才能稍稍对冲这种磁暴,所以耳机你还是带着的好。”
据丧妇形容,那种狂吼叫做妖龙卷,是地底特有的电磁场,当磁线与空穴来风相互作用,外加地壳内部运动,产生出超强的电荷与电流,进而发出人耳所能听见的声音,它们给人感觉相当难受,甚至有些神秘。对某些敏感之人而言,简直就是音弹攻击,这是因为轰鸣里包含了许多高频和低频的杂音,会直接刺激人耳与大脑,引发头晕目眩和恶心等各种反应。
真实的妖龙卷是地幔的颤抖,对人的影响不大,而像现在那么嘹亮,主要是公羊们焚烧骨骸时弄破了廓毂,它弥散出带有神经毒素的妖气,会麻痹人的神经元,造成嘈杂几何级别的递增,所以才显得那么可怕。即便丧妇没被红雾扑到,也同样能感觉这种神秘之音。
“你干嘛擅自跑了回来?尤比西奥不是让你出隧道?不相信我们么?当瞧见楚楚可怜的小傻妞,我眼前自然而然就出现了当初的吕库古小姐,怎会丢下她不管?”
见她正瞪着我,那张面罩背后的鬼脸显得尤为可怕,我只得将迪姐的担忧向她描述一遍。
“多此一举,我们进来前就想到了这点,黑水仙虽然不知所谓何物,但她理应与旗镜师类似。无非是懂得制作质揆钥匙,会破风眼,熟知返金线原理,是练气方面的行家。既如此,只需要对症下药做一番糅合,大致能够应付得了。”她听完仰天干笑了几声,接过我提来的weed抽了几口,说:“连不漏香都能猜到的事,魂镰那么谨慎的人又岂能不知?可笑!”
“但你们中了别人诡道,这点总是事实吧?现在公羊和壮汉们都跑哪去了?”
“应该就在半径五十米范围内,只可惜他们与我们正身处两个维度之间,即便撞在一起也感触不到。这种情况,其实与过去的雷音瓮十分相似,作为亲历者,我能够理解这一点。你我除了等待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期盼他们自己找寻方式挣脱出来。”她白了我一眼,搓揉着脸叹道:“这里除了羵羊外,哪来的活人?这根本就不是诡道,而是事态超出了预料之外。如果,当年闯入涡地的那家伙果真是AC,她比我们预估的要厉害得多!”
“她是挺厉害的,我与Leeann并肩奋战过。花飞魄虽覆盖范围超巨大,但只能盘腿枯坐无法移动,同时浑身就像中了白磷弹勃勃灼烧,在我看来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原本是翡翠之华手下的扈从骑士,不知为何反叛组织投靠了列支丹,论实力在金色阶梯里属于一般,其余骑士就能压制她,而如果遇上的是灰雾,那么多数是有去无回,这种人更加可怕!”
“我所说的厉害,不是指手段,妖法没有强弱之分,只看适不适用。譬如说,将AC投入雷音瓮,对手又是横皇,那么她显得根本不够看,伊格纳条斯炸碎自己属于家常便饭,又岂会惧怕银蟒?她连身都贴不上去就被轰成稀糊了。要与尸鬼生死缠斗,圣维塔莱与我,还有那个小苍兰就更胜一筹,所以这种事很难拿来做比较。”
“你是说,追击山狩这件事,也许只能由她去做么?是了是了,你这么说,我想起她曾描述自己,是被人从什么地穴带出来的这件事。”
“AC有她的特殊性,在追剿山狩一途上占据优势,你撞见的那堆四不像骸骨,就是所谓的谢菲尔娜,她被金色阶梯的徒众追击,不得不逃入这片死地,情急之下,只得自杀了断!”丧妇将手朝空地一扬,比拟道:“你可以从骸骨中提取出讯息,它做过许多尝试但都无法胜她,正因仓促间只能求死,所以被改变的地形无法复原,这才导致了几百米外的印第安人祖墓被移进了孔地亚,与地峡混杂交错,木乃伊化为了阴胄,以及造就出两只超凡脱俗的羵羊!”
“诶?莫不是?”我伸手止住她的滔滔不绝,头脑中闪过一连串的信息,当汇聚成一点后,不仅恍然大悟,想着我脱口而出:“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何72年被伪装成74年的主因!”
“怎么了?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没告知我们?抑或是忽然记起了些什么?”
“不,凡是头脑中能想起的,我一字不差全告诉了魂镰。只不过他们是听众,却不是当事人,这个道理就像我无法想像雷音瓮大战有多血腥。通过与Leeann曾经的对话,我或许猜出她追进石峡的原因,以及最终带走了什么,你且稍安勿躁,听我慢慢还原给你知道。”
在雾龙牙岛小公馆三楼躲避骨栉骁灵追查时,我和丽恩最迷惘的一件事,就是翡翠之华为何要搅乱她的记忆,故意将年份打乱。如若没有玛德兰夺回肉身作出指示,恐怕直到今天,我俩还被困在瀑布公寓底下的淤泥池子里。听别人描述,在72年冲击果核酒店更早前,金色阶梯曾设下一场天罗地网打算捕杀谢菲尔娜,但机关算尽最终还是让她溜了。而其实,山狩并没有侥幸逃脱,而是被逼无奈自杀了,故而气息消失,变得再无从查找。
地鸣车站的矿难事件发生在53年;铁道十九队桃树角段的英格拉姆,背着死尸拖进洞穴约莫是一年后;我初次见到Leeann时,她的外貌虽年轻,但谈吐口吻以及待人接物,都显得十分老练,并富有阅历,目测下来年近三十;而她出现在孔地亚地峡时,年仅十岁。那么她的生日变得相当好估算,我认为那可能是1943年或者1944年生人。
“你继续往下说。”丧妇蹙紧的眉头一下子绽开,她已经明白我所指的是什么了。
“你不催,我也打算往下说。”浅山洞外的狂雷声一阵紧过一阵,我不由往里挤了挤,藏身丧妇背后,生怕为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所吞噬,手指颤抖地点起支烟,试图平静下来。
基于这些已有讯息,我们不妨将时间推回四十余年前,去逐步梳理整件事的始末。1953年的5月3号,地鸣车站发生爆炸造成了巨大矿难,除了少数逃生者外,大部分作业工人被埋地底。两个月后,通过人们的不懈努力最终凿穿了地表,带出大部分遇难工人的遗骸,只有极少数遇难者,由于埋得极深,至今仍留在地底。在铁道沿线工作的英格拉姆,通过孔地亚石峡蜿蜒曲折的地穴,深入到了矿场地底,通过一番努力找到了两具高度腐烂的尸首,出于报复或者妒忌心理,将它们背进了熔岩河的气泡山洞里,目的就是为了发泄。
而在他藏尸后不久,遭到金色阶梯围剿的山狩逃亡来到佐治亚,并一头扎进地穴,紧随而来的追兵们不容它喘息,也纷纷闯入孔地亚,在付出重大伤亡后,最终将它逼入绝境。山狩眼见是没法活了,绝望地自裁了事,只有那样,它才能再度沦世逃脱世人对它的缉捕。而在它死亡的同时,不但扭曲了周遭地形,更删除附近村镇镇民的全面记忆。
Leeann最终从涡地带走了一件东西,那就是山狩的遗蜕—人油烛台!正因为这是她亲手操办的事,又怎会忘了它的存在呢?此后的二十年间,Leeann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背叛了翡翠之华,悄然藏匿下来,最终被列支丹纳入麾下,对方深知她曾是金色阶梯的扈从骑士,所以雇佣她再度追击谢菲尔娜。因此在她登上奇美拉号前,必然知道真正要夺的是什么,翡翠之华窥透所有时空线,已预知她的到来,故而施展妖法,混淆了年代。
那是因为,人油烛台据信最多还能再保存十五个月,如果超出时限,那么它可能会自行流失。由72年凭空变成74年,Leeann的深层记忆被触发,那么她将完全忽略烛台的存在,而一心一意去扑腾不那么重要的伏琳沙。只需做到这一步,那么东西将仍控制在翡翠之华手中。
恰在此时,因与此事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我,为救助困在瀑布公寓底下的Dixie,寄魂回到了悠远的过去,造就了两件东西在雾龙牙岛雨夜大战时被掠走,最终成了悬案。
而从五零年代到72年这真空的十多年里,山狩再度死而复生,蛰伏在某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苟延残喘,别人即便路上撞见也无法认出,只能等它自露马脚,所以失了追查踪迹。
“那么一来,起先所有疑点都得到了解释。72年时的山狩已经成年,她伪装成普通住客躲在果核酒店内偷生,但仍被人发现。”见女招待听得津津有味,我慌忙摆手,道:“这只是我的揣测,你可别当真,我只是将AC曾讲过的话融合在一起,品出新意来罢了。”
“我并没说你的猜测就很靠谱,只是有了初步的推断,就像悬崖上多了踏脚石,总比去爬光溜溜的峭壁要好。”女招待一骨碌爬起身,向我扬扬手,从破皮夹内取出木钉说:“我歇够了,趁着魂镰等人正与羵羊们纠缠,倒是给我们提供了偷穴的机会。”
“你打算做什么?木钉扎眼,你将再度陷入癫痫,走在边上我岂不是很危险么?万一你有个闪失或不受控,我随时都会掉脑袋。”
对抗百鬼潭首涅女尸一战,我见识过提灯丧妇的疯狂,她们拥有超强的爆发力,飞镰轮舞起来万夫莫挡。后来战线被撕开,人群全挤在一处混战,丧妇发威时误伤到友军,许多人连呜咽都来不及发一声便掉了脑袋。想着,我手指浅山洞外,叫道:“另外这种妖龙卷的天势,我连站直身都很难办到,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
“我从没说要用象筋扎眼,这是要用在你身上的。我曾被迫成了半妖,尽管心脏最终被末裔剜走,但我与凡人已有了质一般的区别,这就是所有丧妇气竭倒下,我还能勉力支撑的缘故。”她挥舞着两把凶器徐徐走上前,口中安慰道:“别害怕,这是一瞬间的事,尽管过程对首次体验它的人来说,会有那么一些血腥和疼痛。”
“你丫给老子住手,别再继续靠过来!”我已恐惧至极,不由拔出匕首护身。过去我连滴眼药水都很回避,此番却要迎接木钉入眼扎脑,这早就突破了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不那么做,你恐怕连步子都迈不出,难道你想烂死在蝙蝠洞里么?”丧妇见我惊惧不已,不由识趣地原地站下,让我去看洞外的砂地。不知打何时起,那里也成了厚积的黑云,无时不刻在翻腾滚涌,个中不时闪着流电!
“诶?这是何时开始的?”望着这幕诡异的情景,我不由喑叹一声,难道这就是壮汉所形容的地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么,本以为是疯人疯语,岂料却是真的。
就在我看得稀奇,提灯丧妇悄无声息窜到我边上,抬脚踢飞匕首,探出枯树杈般的阴爪,一下将我掀翻在地,不容分说将木钉刺了上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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