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当言羽以为自己终于带着母亲离开了生父,脱离了那个地狱般的家庭时,场景陡然一变,又变成了长大后的言羽坐在病床前,看着身上插满了管子的外婆,伤痕累累的内心已经不再流泪,转而无声地渗出血来,时刻不停。
很奇怪,外婆年纪明明比母亲大那么多,但缩在病床上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比当年的母亲还要瘦弱苍白。
此时言羽的鼻尖再次萦绕起,那股如鬼魅般,始终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言羽喉头上下滑动,拼命压制着自己呕吐的冲动,但还是慌忙地捂着嘴跑去了厕所,对着洗手池大吐特吐,仿佛把五脏六腑都呕了出来。
味道,是五感中,最能勾起人记忆的感觉。每当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曾经的回忆便会活起来似的展现在人们面前,不由分说地把人们拉入到一段段回忆中去。
这时候,言羽总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十七岁刚考完期中考的那晚,坐在手术室门前冰冷的长椅上,还是依旧是刚考完中考的那个暑假,正守在病床前看着外婆虚弱的呼吸,又或是这一切都只是言羽一切美好的幻梦,其实真实的言羽依旧是那个没有桌子高的瘦弱的少年,被母亲死死地搂在怀里,看着面前冰冷的医院,开始陷入无穷无尽的幻想。
人在临死前,思维速度会变慢数十倍,现实生活里的一秒钟,却有可能是临死前脑海里的一辈子,足够人们开始慢慢回顾自己的一生,这也被民间称之为走马灯。
那么现在,言羽是不是也可以认为,真实的自己早已在五岁的那个夜晚,被生父用碎了一半的酒瓶砸中头部,奄奄一息地躺在自家油腻的地板上,因为濒死在幻想自己将来可以发生的一生。
没有把母亲从地狱中接走的继父,没有种满了一院子向日葵的外婆,也没有整日对自己叨叨劝导个不停的杨老师和做饭很好吃的刘姨,也没有,那个虽然外表很高冷,但笑起来却意外温柔的顾淮琛……
这一切不过是自己临死前的美好幻想罢了。
现在自己的生命要倒头了,于是梦境开始崩塌,再次以一种巧合的方式回到了言羽最害怕的医院场景中去,不然,言羽为什么会感受到一种死一般的寒冷呢?
言羽仿佛被冰冷的刀片割裂着肌肤,又仿佛被尖锐的针尖捅破脏器,浑身上下都漏着风,言羽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的手脚冰凉,仿佛被冻住了一般,保持着坐在走廊长椅的姿势,几乎无法动弹。
言羽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割裂成无数的碎片,灵魂仿佛被冻结在冰冷的深渊之中,他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仿佛已经离身体远去,向着无尽的寒冷深渊飘去。
直到言羽微微颤抖的手腕上,传来一阵不轻不重,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的按捏,言羽才如梦初醒般的,回到现实的世界中来,像是溺水的人被从刺骨的海水中捞上来,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害怕,双眼死死地盯向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第137章 默默地听着
每一个病房的门都紧闭着,仿佛隐藏着一个又一个秘密。只有在偶尔打开的瞬间,才能窥见其中的一丝丝生活气息。一个护士低头在病历上匆匆走过,她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独和疲惫。而病床上躺着的病人,静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在与这个世界抗争。偶尔,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哭声和谈话声,这些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中回荡,仿佛在叙述着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故事。
而顾淮琛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言羽盯着,继续安抚似的用手轻轻地捏着言羽手腕上的皮肉,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慰。
头顶的声控灯依旧静静地熄灭着,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仿佛一股暗流无声地涌动在两人之间,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深色的石砖地面,似乎被岁月打磨得更加粗糙,每个角落都充满了历史的痕迹。医院的墙壁上,远远地挂着几盏昏黄的灯光,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试图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却丝毫无法照亮顾淮琛和言羽坐着的地方。它们的力量太过微弱,无法照亮这条冗长的走廊。
言羽抬起头,能看到顾淮琛漆黑的瞳仁,映着手术室绿色的灯光,这本该是一个恐怖的场景,十分适合用来当噩梦的素材,言羽却没由来的,看出一分温情感来。
就连刚刚陷入回忆时那股窒息的濒死感,都被顾淮琛温柔的眼神驱散了不少,言羽终于能感受到自己在活着,感受到自己依旧流淌着血液的四肢了。
顾淮琛坐在言羽身边,深邃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暖和安慰。他轻轻地拍了拍言羽的手背,仿佛在给言羽传递着什么力量。言羽感受到了顾淮琛的关怀,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