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齐圣人踏青会猎,在皇城城郊北百里外。
旌旗蔽空,兵戈遮日。
数万部众兵马陈列城郊之外,连天而接地,自小山中望去,不知其数。
以往大齐尚在的年月,天子会猎一事每逢春中都要大举兴办,其一是为向别国彰显大齐兵容之盛,除却守边军卒外,近乎举国兵马皆要前来会猎地排布开来,震慑别地。其二则是挑选此时,提拔军中良将,太平年月战事寥寥,唯能在这会猎之时,将任免事提到台面去,平素既无本事亦无战功者,大多要在此时慌神,生怕遭天子当中扯下官位,惴惴不安者甚多,好在是如今的上齐已然太平多年,若不是触犯法度违逆圣人,即使在军中有零星疏漏或是微末过失,全然不会伤及大体,故而多年间会猎,官阶俸禄并无过大变改。
而此番踏青会猎,却选在暮春时节,实则亦是有上齐圣人私心。
数载之间天下好似终究是过惯了安生时日,庇佑人间太平的一纸盟约,风雨飘摇,已初显岌岌可危架势,北地有北烟大泽中妖物,幸亏是有那位自愿舍弃皇叔身份的青平君携人抵挡阻拦,几年间虽有过妖物冲破边关,流窜至各国境内伤人之事。然而近一载间,妖物却好像安分下来,起码上齐皇城再也未曾收到北烟泽告急的消息,这才使人能长舒口气。上齐疆域不逊于别国,各地春汛水害或是旱灾,历来层出不
穷,除任用贤职外,更要提心吊胆时时挂念,再者就是大元境内战乱烽烟事,很快就引得许多上齐官员心头不安,仅仅是瞧来忧国忧民,其实内里空空的谏言文书,上齐天子都亲手批阅过无数,何况是荀文曲与新招入府中的荀元拓,早就是不胜其扰,但又无甚良策,令人人都能放宽心。
因此踏青会猎一事,先是拖延半月,而后又拖延一月,直到临近暮春时节,朝堂里已然忙碌到两眼昏花,乘车马华轿路上颠簸都能小睡片刻的大员重臣,才是将足足几月中积攒的鸡毛蒜皮大小事宜清理得见底,仅用区区几日时间安排罢会猎事宜,事事从简,未曾调用举国兵马而来,仅是从最近几地抽调大半兵马,暂且将这会猎事应付过去。此举倒恰好应了圣人的心思,眼见朝堂中有不少本该归老的老臣,皆是熬得有气无力,趁此会猎时好生歇息一阵,遍观春景,却是无心之间插柳成荫,促成个一石三鸟的妙事。
饶是如此,前来会猎的兵马数目亦不可小觑,连天接地,军容肃穆,更是引得圣人欢愉,会猎五日犒赏三军,才是闲暇下来,同几位近臣外出踏青。
不过这可苦了荀公子,在荀文曲府中,足足过了几月牛马,任劳任怨,好容易打算趁这踏青会猎的好时辰偷懒耍滑,好生睡个饱足,却是受圣人所携,不论与哪位近臣同游,都是要将荀公
子带起,荀文曲年事已高,平日也不喜凑热闹,反而将这重担交到荀公子肩头,自个儿去往僻静居帐里歇息,几日不见踪迹。
但哪怕如此,荀元拓亦知晓此是难得的好事,至多不过辛苦些,然而跟随当今圣人同当朝名声甚大的重臣外出走动,搁在旁人身上,乃是想都不敢想的登天福泽。加官进爵平步青云前,起码都是要受人提携,不论是在朝堂里还是在一州之中,总要走动走动,图个面熟,乃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接过丑狈大员旧宅,先入相府,再随天子踏青出游,恐怕多年以来,唯有荀元拓一家,足见当今天子何其器重。
似乎自打从荀元拓入皇城,这位天子就从不掩饰欣赏,更不在意将年纪尚轻的荀元拓提携到风口浪尖处,来日是否会骑虎难下。
昨日小落过一场春雨,而踏青会猎事已仅剩两日,头前几日,荀公子已是跟随上齐圣人邀朝堂重臣走过一趟,直到最末尾时,才是腾出空隙来,但今日圣人却并未前去拜访荀文曲,而是单独携荀元拓外出,身后有兵马武臣跟随,却并无文臣。
“瞧见这皇城郊外,才晓得流年匆忙,当初还不曾继位时,尤喜前来此地玩耍,同几位兄弟比斗拳脚,高谈阔论,而到眼下时,却唯有孤一人立身在此,倘若身旁再无相交甚厚者,恐怕当真要伤春悲秋,感叹世道无常。”
圣人亦觉疲累,同荀
元拓一并坐到石亭处,左右中官端上蒲团茶汤,连同时令果脯,本打算侍奉左右,却见圣人摆手,于是躬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