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宴知得空时曾去看过洪辰溪,他一身孝衣,面上有明显倦意却依旧有条不紊的主持洪府大局。
洪泽邢一走,整个洪府就只剩洪辰溪一人了。
他们爷孙俩在这洪府度过的年月,如今也只能封存到记忆中。
“恕我招待不周了。”洪辰溪的一向有礼。
许宴知摇头,同他并排坐在台阶上,“辛苦了。”
二人皆默了片刻,最后是洪辰溪先开的口,“偌大的府邸,日后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爷爷一直对我期望很高,他也一直不是个能纳新之人,所以我能明白他是怎么想,可他却不明白我是如何想。”
“他嫌我不上进,可我只是不愿按照他的方法去上进,自入了朝廷,爷爷对我的期望更甚而我却一次又一次让他失望。”
“每每他对我责骂时我都忍下,我不愿同他争吵,他毕竟是我爷爷,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往日我也有过怨恨,可如今他走了,我倒糊涂了,我真的错了吗?”
许宴知静静等他说完,轻挽衣袖露出手腕佛珠,“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一向不信佛。”
“这串佛珠是我爹求来的。”
“他们佛门最讲究虔诚,我都不敢深想我爹为我求来这串佛珠是做了什么,他不再青壮了,却仍为了我折腾。”
“人嘛,总是会因自己亲近之人而妥协。”
“你知洪大人是为你前途,所以你不曾同他争辩,这又何尝不是妥协呢?我虽戴着佛珠但我仍不愿踏入寺庙信奉神佛,我信事在人为不可依赖虚无,就像你不愿攀附升官是一样的,妥协却又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
“这种事,又怎么分辨得出是对是错呢?”
洪辰溪眼眶泛红,他伸出右手,“爷爷临走时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责怪我不按他为我铺好的路走。”
“并非责怪,他是舍不得你。”许宴知轻缓地说。
洪辰溪身子一僵,手有些抖,他双手覆在面上遮住神色也遮住了眼泪,这是自洪泽邢走后洪辰溪第一次表露情绪,压在身上的担子终于得以卸一卸。
许宴知的手搭在他肩上,“日后再无小洪大人,只洪大人了,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会看到你的能力的,他会欣慰的。”
……
吊唁之日来了很多人,宫里也送了丧礼来。
许宴知和谢辞他们一同前来,吊唁后又一起入了席。
沈长安走近,“许大人,近日可好?”
许宴知一顿转头朝谢辞颔首示意,起身离席同沈长安一道出去。
“沈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沈长安道:“柯雍死了。”
“之前说他染了病只剩半条命,柯简之这么疼柯雍,当初没能治好他么?”
沈长安摇头,“按理来说柯简之必会费心照顾柯雍,应不至于让柯雍就这样死了。”
“你的意思是说,柯雍是被人害死的?”
沈长安蹙眉,“我的确是这样猜测的。”
许宴知又问:“柯简之今日来了吗?”
“来了,同那群老臣在一处。”
“柯雍死了的消息柯简之还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他最是关注柯雍的情况。”
“那他还有空到这儿来?”
“你在怀疑什么?”
许宴知一顿,“我怀疑柯雍没死。”
沈长安面色一变,“你是说柯简之让柯雍假死来逃脱罪责?”
“眼下还没有证据,你我也只是猜测。”
许宴知瞥了一眼四周,“罢了,此事之后再议,先回去吧。”
“对了,”沈长安又拦下她,“韩大人托我告诉你,周祺兴昨儿去见过刘承,他怀疑周祺兴有意偏向柯简之一派。”
“嗯,”许宴知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敲打一二。”
她沉吟一瞬,眼底透出几分决绝,“若他真有意偏向柯简之,便想法子除了他吧。”
沈长安也稍一停滞,后应声,“知道了。”
许宴知同沈长安分别后回到席面,见谢辞和李忠明的面色皆有些难看,问道:“怎么了?”
黎仲舒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有不长眼的吃醉了酒胡言乱语。”
谢辞冷哼,“他们蒋家的家风倒是极好的,能在旁人的丧席上说出这种话来,看来蒋大人教导的极好,难怪蒋家只出了蒋大人这么一个官,子孙的教养太好了都配不上一官半职的。”
许宴知拍拍他的肩,“莫气莫气,死者为大,不宜在此动怒。”
谢辞压下火气,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蒋勋,扯了扯她的衣袖,“蒋应矩还真好意思带着他那无用子孙来碍眼。”
许宴知顺着他视线扫了一眼,“算了,同他们计较什么?”
李忠明也按了按谢辞的肩,“老的古板守旧,中的小的一样纨绔无礼,你同他们一家子计较,白费功夫。”
谢辞“嗯”一声,“沈大人方才找你作甚?”
许宴知没多说,只言要找机会见一见周祺兴。
黎仲舒压低声音说:“收买杜河霖的那条暗线查不下去了,线索彻底断了,好像这条线从未存在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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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宴知:“看来这条暗线背后之人不简单。”
谢辞接话,“瑞阳王也启程了,岭南那边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眼下就是等洪大人下完葬处理蒋应矩那帮人了。”
“许大人。”身后传来季谨疏的声音。
季谨疏走过来,伏到许宴知耳边,“刑部的空地收拾出来了,陆大人费了几句口舌将人哄进去了,外头听不到他们的吵闹。”
许宴知唇角一勾,“知道了。”
看时辰差不多,许宴知说:“入坐吧。”
众人用了饭才三三两两出洪府。
左右刑部的事要放一放,许宴知干脆去了都察院。
“大人,尽疏道长来了。”付白进来通传。
许宴知应声,“让他进来吧。”
“许宴知,你这儿有换的衣裳么?”
许宴知抬头一愣,憋了半天说一句,“你这是乞讨回来了?”
许宴知的话毫不夸张,尽疏湿了的白袍上满是污泥,头发也散落几缕下来还止不住的往下滴水,白皙的面上沾了黑灰,看上去狼狈极了。
“没有,救了个落水的小儿,没成想反被诬陷,我跟府衙的人说我住在谢辞府上,同你相熟,府衙的人不信,我就说要来都察院找你换身衣裳,还有几个府衙的人跟着我来呢。”
“张戬。”
“属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