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白天,柳轻寒经过了半个月的舟车赶路,进入了溧阳城。溧阳城人丁兴旺,街道繁华,地面青石铺路,两侧商铺林立,有小吃摊,铁匠铺,酒楼,青楼,茶馆,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面行人往来匆匆,更有疆外异域民族,在街道宽阔处卖艺杂耍,新来阵阵叫好声。
柳轻寒一身素衣,游龙剑用层层绸布包裹,斜挎在身后。游龙剑远比使用者更出名,江湖上大多人能够认得出游龙剑,未必能认得出柳轻寒。
柳轻寒自出师以后,便投身朝廷,江湖上并不经常走动,所以,游龙剑的样子,几百年间,即使未见过的人也能说出一二,更何况,游龙剑自带的威慑,只要一眼,就能感受到。
柳轻寒不想自己的踪迹太过于招摇,藏了宝剑,只顾走路,想要寻一家客栈,沐浴更衣,做好下一步准备。
正往前走着,忽然街边传来一声吆喝“莫怨天来,莫怨人,五行八字命生成,来看一看,算一算,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富贵如云烟,人生草上露”
柳轻寒听罢脚步稍有迟疑,便被这算命的看出来了。
算命的急忙上前问道“这位客官,看您一脸风尘,刚来溧阳吧,给您看看相,请个卦,包您事事顺当,求财的财,趋吉避凶啊!”
柳轻寒本不想啰嗦,但又觉得拒绝和更啰嗦。所索性坐了下来,“看看吧,别的都别问,就看看面相吧!”
那算命的盯着柳轻寒的脸看了大半天“嗯嗯,呜呜,大人您那。。。你的印堂发黑,头顶隐约有黑气缭绕,近期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不过,按我方法来破,必保您能逢凶化吉,一飞冲天”
柳轻寒看了一眼这个不怎么着调的算命先生,心想又是一个江湖骗子,便想随手扔出几个铜钱打发了事。
“好啦好啦,知道啦,谢谢先生指教”柳轻寒说罢起身就走。
那算命先生赶紧起身捡起地上的铜钱“谢谢客官,近几日切勿外出啊,不然。。。必死无疑?”话未说完,柳轻寒已经走远了。
算命的这才讪讪的走回摊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旁边的人问道,“先生平常给人算命,哪是这般糊弄,不然,早让人砸了摊子。”
“你知道个屁!那个人,那个模(mú)样是假的!”算命的指指自己的脸,“况且,我也没有瞎说!”
这天夜里,雷云睡到半夜,迷糊中隐约听到有脚步滑过的声音,像蛇,轻轻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不是在他的屋顶,而是在父亲房间的方向,紧接着一声轻响,有东西落在院子里,雷云猛的惊醒了!
窗外月光如雪,似一地寒霜!
雷云悄悄地爬下床,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雷雨,给她盖了盖被子,又轻轻摸了摸雷雨酣睡的小脸蛋,转身轻轻的把窗户掀开了一条缝隙,偷偷向外望去。
白日里收拾的干净利落的小院,满满的盛着一院的月光,而这月光仿佛凝滞了一般,又仿佛某种力量驱压迫着,紧紧的挤在一起,让人看的窒息。
空荡荡的院子里,有一个黑衣人,直直的站在这片银光之上,仿佛一支定海神针,死死的定住了一院的光影。
那黑衣人死死的盯着雷震远的卧室,仿佛等待着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已在他的掌握之中,生死由他。
“吱呀”一声,雷震远的房门打开了,雷震远从门内走了出来,每一步,都迈得谨慎。
“不知阁下是?深夜到访有何指教?”雷震远微微一笑,客气的问道
“雷震远?”
“正是在下”
“天山独峰雪莲是你买的?”
“正是,不知有何吩咐”
“十年前你本是墨山名不见经传的一名刀客吧”
“这……不错”
“如今竟然有这般实力,坐拥如此深宅大院,甚至买的下独峰雪莲”
“十年前挣了些小钱,多亏了溧阳知府大人的帮衬,挣了些银两,理应知恩图报。不知阁下何方神圣,此番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在下柳轻寒!”黑衣人缓缓说道。
“游龙剑传人!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气度名不虚传,只是半夜光临寒舍,实在令人费解?”雷震远带着疑惑问道。
“图,在哪里”柳轻寒眼中寒光一闪,眼神像两把飞刀,紧紧的盯着雷震远的眼睛。
“什么图?”雷震远一怔,“不知柳大侠是何意思”
“楚桥峰是你师傅。”
“……”
“我杀了他!”
雷震远目光陡然收缩,灼灼的盯着柳轻寒,“听闻游龙剑师徒单传三百余年,每一代都是名震江湖的大侠,从不枉杀无辜,更何况,楚乔枫为人刚正不阿,素有侠名,不知怎么就枉死在游龙剑下!”
“天之所向,逆天者死。你是楚桥峰的得意门生,不可能不知道那张图——乾坤八卦图!”
“呵呵,乾坤八卦图乃是江湖传言,几百年来,没人见过,家师更是从未提及,我从何知晓!”
“乾坤八卦图,图中藏着四样珍宝……”
“天下第一的武功,富可敌国的财富,足以征战天下的军队,以及百战百胜的神兵利器,哈哈哈哈!”雷震远放声大笑,“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言,天山之上,暗中截杀三十六条性命,原来是柳大人所为!”雷震远怒极讥讽道,“游龙剑传人,呵呵……什么东西!”
柳轻寒面色没有一点波澜,仍是冷冷的看着雷震远“乾坤八卦图,流离百年,近一百年都在雪堑崖之上,也就是你们雪山剑派之手”
“如是这样,家师早就练成了绝世武功,你又如何杀得了家师!”
“富可敌国的财富——雪山剑派虽然历代不乏高手,不过,大部分都活跃在雪山周围,可到了你师父这一代,大兴土木,在十几座雪山上,兴建雪月宫,霁月宫,飞雪殿等分座,又在中原地带广收门众,几乎一城一舵,徒弟皆锦衣玉食,宝剑骏马,雪山剑派规模较历代对比,扩张何止十倍有余!难不成,你师傅不做大侠做商人了!”
一席话说的雷震远低头不语……
“你原本是楚桥峰亲传弟子,原名雷震!楚桥峰死后天山剑派树倒猢狲散,原有地盘被其他帮派侵蚀殆尽,你也隐姓埋名,隐匿在墨山脚下,假装一名刀客……为什么?”
雷震远仍是一言不发,好像一株暴风雨来临前沉寂的老树,他只是听着,等着,盘算着下一步怎么办。
“后来你结了婚,有了孩子,一夜暴富,入驻溧阳……这些事,没有一样逃得过朝廷的耳目,你真以为,你丝毫不露痕迹?”
“老爷,”一声呼唤忽然响起,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疾步走进了院子,他扫了一眼一袭黑衣负剑而立的柳轻寒,急忙问道,“老爷,这是哪来的强人?”说罢抽出铜锣,就要敲响警报。
“不用装了,“第三刀”于海亮,这个院子里,还有三四个叫的出名号的高手,五十八个家丁,四十五个杂役。当然,少不了雷夫人——蜀中唐门姐妹花“朝飞彩霞暮溪云”的唐彩霞”
“欧~原来刘大人认识在下,一介草寇,不敢污了朝廷大贵人的眼睛!”于海亮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原来他早就在院外听了很久了,“咱今天也看看游龙剑到底是用的什么走狗剑法,哈哈,哈哈!”他的人虽然一直在笑,身体却渐渐绷紧,宛如一把拉紧的弓箭,随时能把自己射出去。
柳轻寒只是看着雷震远,等他张口,可是雷震远仍是一言不发,紧闭着嘴唇。
“今儿咱们也会会游龙剑,”一声嘹亮的嗓音响起,不知何时,周围屋顶墙头不知何时已经高高低低或蹲或站出现了几个人,恰好把柳轻寒团团围在中心。
“也许,今夜是个屠龙的好日子!”一个飒爽的女声响起。
月亮拱门上,正坐着一个红衣少女,“我是雷大哥的粗使丫头,不会说话,刘大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说完坐在拱门顶,晃荡起两条腿。
““云中雀”翟小青,当年一把匕首,刺杀朝廷御史于床榻的朝廷钦犯,可不是什么粗使丫头吧!”
“那个老淫贼,一路荒淫寻乐,不巧碰上了本姑娘,瞎了他的狗眼,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我只好替天行道,顺水推舟,借花献佛,水到渠成,啊~反正各种顺便顺手就手就了断了他,小意思啦~”
“三妹少说闲话,大哥,今晚不如我们联手就把这走狗做了,我们换个地方,接着逍遥快活?”一个家丁打扮的汉子说。
“不,”雷震远终于开口说话“这件事与诸位无关,柳大人可不可以宽限几日,待我安排妥当,此事再做商讨”
“只在今夜!”柳轻寒冷冷的说,“我只问你,见没见过那张图!”
“无可奉告。”雷震远的眼神突然变得悲壮,说罢“噌”的一声,已经执剑在手。
柳轻寒眼神更加冰冷,忽然身后包裹长剑的层层绸缎“哧”的一声炸裂开来,残花败絮一般四散飞落,游龙剑皓月之下杀气乍现,空气瞬间如同被冰冻一般凝滞住,而剑身释放的杀气,割的人肌肤隐隐作痛。
“浮名一任轻,夜雨月微寒!”柳轻寒缓缓吟道,游龙剑缓缓出鞘,雪白的剑身,锋利的剑刃,倒映着月光,白森森像一只微微探出的龙爪。
“呼”的一声,柳轻寒背后刀风突袭而来,柳轻寒并未转身,只是横过剑身,微微倾斜,剑身之上清晰映出偷袭之人身形及位置。
一把五尺有余的苗刀,凌空劈下,用刀之人双手握刀,刀势沉稳,功力深厚,似乎要一刀将柳轻寒劈成两段。
柳轻寒一声长啸,内力贯注剑身,一剑挥出,剑锋迎着刀锋而上,竟是以硬碰硬的打法。
使用苗刀之人是一个身材健硕的剑客,这一刀乃是倾尽他毕生武学的一刀,刀法名作“凌风”。
当年他在苍山习武之时,每日劈刀一千刀,刀法仍然无法精进,直到有一天,一个高人指点他,要他以劈出的刀风阻止落叶落到地上,每一刀劈出的刀风,都要快过山中凌乱的风,这要求不仅刀速的快,还要善于变化快,同时反复挥砍,带出层层刀风,托起叶子在空中反转飞舞,直至批完七七四十九刀。
练成的那一天,他下了山,把曾经的杀父仇人击败,用七七四十九刀凌迟剐杀。这一刀看似平常,其中却又包含万般变化,他有这个自信,即使一刀不中,也可以拖住柳轻寒,给兄弟姐妹们出手的机会!
在刀剑即将撞击在一起的那一刹那,刀的走势忽变,刀身诡异的向上抬起,刀身下段仍去阻挡剑锋,而下劈的一刀,已经还为斜斩。
只是,柳轻寒的剑忽然手中飞出。那名刀客斜劈的一刀竟劈入了虚空。
但,那里不是虚空,那里是看不见的泥潭,那泥潭有一种一力量,改变了他的刀的速度和方向,在他迟疑的一瞬间,柳轻寒的剑在空中竟然自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划了过来。
“刷”,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的轻响,他觉得自己忽然窜了起来,身体轻松的像一夜无梦的酣睡的晨起。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雷震远愤怒的脸,翟小青满脸惊愕,还有……他自己的身体。
他的一刀,万般变化里,还有一种变化,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就是生死。
血喷涌而出,而此时柳轻寒只动了一步。
“四弟!”雷震远悲愤的大喊,剑如惊鸿,飞袭而来。
于海亮挥舞双刀,一趟地滚刀法,直攻下三路,刀刀都是脚踝膝盖关节要害。
翟小青手持两把匕首,身法鬼魅,强攻近身,攻势连绵不断。
另一名中年汉子,腿法凌厉,一招一式,竟似鸳鸯腿法传人,出脚位置总出人意料,明明向左踢出,及到眼前,忽然折向下方。
柳轻寒游弋在四个人的刀光剑影之中,一把游龙剑配合腾挪躲闪的身法,竟丝毫不乱。
柳轻寒还在等,他要耗尽雷震远的耐心,雷震远和方塘不同,方塘外热心冷,已经做好的决定绝不动摇,所以,他杀他丝毫没有犹豫。
但是雷震远重义气,心肠软,这样的人,难免牵挂多。
“唰”一声,翟小青跃出两丈有余,面色苍白,左手匕首已经掉落在地。
片刻间,鲜红的血迹从左肩渗出,翟小青咬牙揉身再上,动作已经略有迟缓。
“小青,你先退下!”于海亮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帮我们掠阵!”,汗已经布满于海亮的额头,几个回合下来,趟地刀体力消耗大,况且游龙剑剑法迅猛,防不胜防,如果不是雷震远不时支援,他也难免挂彩。
“青松!”雷震远叫到,“联手海亮缠住他下盘!”雷震远一把长剑,雪山剑法用的炉火纯青,月光之下,竟似飞起片片飞雪,包裹着游龙。
雷云躲在窗户后面一开始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但是过了一会这惊讶变成了紧张,他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把汗,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突然一只手从后面轻轻的捂住了他的嘴“嘘!”那人轻轻的示意。
雷云回头看去,那人竟然是母亲。母亲怎么进的屋子?
雷云诧异的想,他的听力和视力都异于常人,竟也没有听到母亲的一丝声音。
“云儿!”母亲温和的说,“云儿,你是大孩子了,今夜的事,以后你会明白,你的床下有一个暗道,带着妹妹赶紧走。”
“母亲!”雷云说道,“那个黑衣人是谁,是坏人嘛?我们为什么要走啊,父亲他们……”
“快走,雷雨暂时不会醒,千雪会带你们一起走!”母亲急切说道。
千雪是母亲做姑娘时候的贴身丫头,后来就一直照顾雷云兄妹俩。
“夫人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们兄妹二人”千雪说道。
“如果能过了今晚,我们墨山相聚,快走!”说罢唐彩霞深情的看着雷云,“云儿,母亲多么想一直一直陪着你们兄妹俩。。”
话未说完,唐彩霞已经泪流满面,紧紧的搂着雷云弱小的身体,泣不成声。
“夫人,”千雪紧张的说道“外面似乎撑不住了!”
院中,战局突变,柳轻寒身影一晃,在趟地刀和鸳鸯腿之间窜了出去,一道寒光直奔翟小青。
“不好!三妹!”雷震远大喊一声,想飞身去救,已然来不及了。
翟小青身上的十一把柳叶镖刚才在掠阵之时,已经扔出了九把。此时柳轻寒飞身而至,游龙剑剑锋嘶鸣,直指眉心。
翟小青一声轻斥,疾步后退,同时仅剩的三把柳叶飞刀同时扔出,三道流星直奔飞龙咽喉。
“叮,叮,叮”三声清响,三把柳叶刀全部弹飞,翟小青边退边扔,可游龙剑剑势迅猛,远比她退得更快!
“噗嗤”一声,剑锋穿胸而过,剑势不减,带着翟小青的身体继续前冲,“啪”的一声,连人带剑,把她钉在了背后的石墙之上。
柳轻寒伸手啪啪几下,点住翟小青身上穴道!
制住翟小青后,右手反手握住剑柄,转身冷冷的看着剩余的三人,“她或许还有救,救不救在你!”说罢,冷冷看着雷震远。
翟小青的全身剧痛,令她脸色苍白,头上发冷汗狂流,但是她仍艰难的抬起头,看着雷震远。
“狗贼!”于海亮大怒,手上却一动不敢动;鸳鸯常青松立于月下,仿佛一尊石像。
“柳轻寒,此事与他们无关,你放了她,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了断!”雷震远看着翟小青本就清瘦的脸颊,此时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变得扭曲,痛如刀绞。
“远哥!”翟小青忍着剧痛喊道,“不要管我,杀了这狗奴才!”
“柳轻寒!”雷震远说到,“乾坤八卦图,就算你拿到了,也未必解得开其中的秘密,江湖数百年,无一人参悟其中机关,就算雪山派的财富,也不过是其中得凤毛麟角,你放了她!你要的东西只能问我。”
“我是在问你,图在哪,或者去了哪?”柳轻寒冷冷的问。
“看来还不够”柳轻寒看着雷震远急切的面容,“看来还不够,他还不会说!”柳轻寒想。
柳轻寒问完话,右手微微用力,剑身旋转,搅动着翟小青的身体。翟小青咬紧牙,竟一声不出,血从她的身上如泉水般涌出,在她的脚下已经形成了一大摊血水。
一个人,到底能流多少血……雷震远心急如焚,不知如何下手,“住手!”
柳轻寒手停了一停,冷冷的望着雷震远,等他开口,“我不会再多问一遍,说!”
翟小青看着左右为难的雷震远,忽然大声喊道“远哥,下辈子,我等你!”说罢竟不顾经脉尽断,用内力硬生生冲开了被封的穴道,双手一把死死的抓住了柳轻寒的右手。
“杀了他!”翟小青七窍鲜血迸溅,却死死的抓住柳轻寒的右手,用尽最后的力气,凄厉喊道。
三人同时出手!
银月之下,于海龙背负双刀,四肢并用,如同猛兽一般贴在地面猛冲上来,鸳鸯腿常青松踏空而起,月影之下,双腿令人眼花缭乱,难辨虚实,飞雪剑法凌空而起,如鹰击长空,带着寒风呼啸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