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小青余生的目光停留在那一片雪影之上,飞雪之中,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初遇雷震远得光景。
那时,她才十八岁,多好的年华,多好的容貌,还有一段美好的日子。
那时她刚刚刺杀了朝廷大员,由于露了相貌,官府出了悬赏令,她便被黑白两道同时追杀,疲于应付。
有一夜,她途经淮水县时,被一名武林人士发现,那人武功在她之上。她一路奔逃,在穷途末路之时,雷震远救了她,那时候雷震远一身白衣,风度翩翩,手中一把“霰雪”,舞起漫天梨花,虽然救了她,可他也受了重伤,身上斑斑血迹,像寒冬里盛开的梅花,那一刻,她的心都属于了他。
雷震远并没有杀那个杀手,他说为了钱,谁丢了命都不值得,那个杀手,就是于海亮!他贪钱,但也义气。
三个重伤的人,一起在熬过了整个寒冬,等到身体恢复的时候,雷震远已经成了大哥,而于海亮和翟小青也成了二哥和三妹。
翟小青临终前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在墨山,那时候唐彩云还没有出现。
那天她坐在晃晃悠悠的树枝上,看着远处的白云,悠然的飘过天边,忽然觉得远离江湖的日子竟然如此美好,她半开玩笑地问雷震远“远哥,咱俩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该多好”她故意没有说“咱们”,她想他能听出其中的意思。
雷震远坐在树荫下,吹着清凉的山风,宽大的国字脸,温淳的一笑“傻姑娘,老守着大哥干什么,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别整天在这山里跟个野猴子似(shì)的。”
那一句,打醒了她的春梦,但她更爱他了。
“嗤”,翟小青无声的笑了“傻么?”她问自己。
在雷震远还没冲到眼前的时候,她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柳轻寒双眼精光爆射,整个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紧,每一寸神经都警觉起来,他要在这一击,再次击溃雷震远的本就动摇的意志。只见他右手稍微用力,从墙中拔出长剑,连同已经死去的翟小青的尸体猛的掷向半空中的雷震远,他知道,雷震远一定会接。
此时鸳鸯腿已经到了眼前,柳轻寒一声暴喝,身体向右侧滑出半步有余,鸳鸯腿一脚踢在石墙之上,正要借力再踢,无奈柳轻寒更快,快到常青松还没来得及提起,“噗”的一声,柳轻寒左手已经插入他的喉咙,蛇打七寸,鸳鸯腿一样,对腿上功夫投入的时间太久了,上半身的功夫自然就差一些。
常青松双眼圆睁,血溅当场。但是柳轻寒并没有停,一剑甩出翟小青的尸体后,游龙剑脱手而出,直飞向正猛冲过来的于海亮。
于海亮大惊失色,及时顿住身影,连续三个鹞子后空翻,游龙剑“啪”的一声,死死的钉在了花园的石板路上。
月光大亮,院中如白昼一般。只见柳轻寒的手腕之上,隐约有三条细如蚕丝的银线,分别连着游龙剑的剑柄和护手两端。原来苗刀刀客正是被这银线缠中刀身,继而被柳轻寒拉扯失去控制,游龙剑回旋斩杀,取其头颅。
柳轻寒手腕一抖,游龙剑从地面猛然跳起来,稳稳的回到了柳轻寒的手中。
于海亮一身冷汗。
他不知道如果刚刚硬冲过去是什么下场,但是那一瞬间的恐怖感,让他本能的极速后退。
他异常恐惧的看着眼前这个黑衣人,如同看见死亡本身。
院子里三具尸体,一地鲜血,宛如地狱,而这些日夜相伴的好兄弟,好姐妹,竟被这恶鬼一般的人,逐一杀死,举手投足之间,根本没有把他们的性命当成人命,于海亮开始崩溃了。
雷震远悲愤的看着倒在柳轻寒脚下的常青松,又把目光转回来,看着怀里死去的翟小青,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揉捏着。这个如同他妹妹的女孩子的心,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感情这东西勉强不来,况且,那些年他也有要事在身,无暇顾及儿女情长。
后来,他把他当妹妹一样的对待,她却非要在他的家里扮演一个厨房丫头,她说,这样不显眼,她有要案在身。但他知道她是想照顾他,至少照顾他的饮食。
他贫穷或者富贵,从来什么都没给过她,她却付出了最美的年华陪着他,而今又把命给了他。
“还要再打么?”柳轻寒冷冷的问。
“我说了,你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不能,但你的孩子可以活!”
“如果他们皆是为我而死,我雷家怎么可能独活!”
“狗贼!”于海亮大吼一声,身体暴射出去,连同他一起飞出去的还有他的两把刀。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叫做“第三刀”,第三刀并不是说他有什么独门秘技,也不是说什么还有第三把刀,而是……
手舞双刀的于海亮如同的疯魔一般,双眼血红,面目因愤怒扭曲变形,满口钢牙咬碎,“我跟你拼了!”手舞双刀飞奔而至,刀花在月光下灼灼生辉。
柳轻寒冷冷的看着似乎已经癫狂了的于海亮,侧身而立,游龙剑缓缓归鞘,蓄势待发。“龙啸”柳轻寒看着已经近身的于海亮,缓缓吐出两个字。
“沧~”一声长鸣,游龙剑出鞘之声犹如一声龙吟,炸裂苍穹,同时剑身精光四射,竟呈现五彩琉璃之色。
游龙剑在不同的内力催动下,会呈现不同的色彩,其威力及强度均有不同。此招式“龙啸”乃是势在必得,有摧枯拉朽之势。
于海亮在一片炫目的之中,仿佛听见一声龙吟,响彻云霄,继而双耳鸣响不断,继而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于海亮仿佛在一片绚丽的云影之中,隐约看见一条龙的身影若隐若现,继而在云雾中探出一趾利爪。
“不好!”于海亮毕竟身经百战,也是一流高手,立马发现自己在一瞬间被夺取了心智,赶忙静气凝神,双刀本能向上晃出两个刀花护体。
“叮叮”两声过后,巨大的内力直接震飞了于海亮的两把弯刀,于海亮本身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竟脚下站立不稳,踉跄着向前冲去,“哎呀”一声一头扎向柳轻寒的怀里。
柳轻寒一脚踢向于海亮的腹部,“先把这个人制住,再来拷问雷震远”柳轻寒想,所以这一脚并未踢出全力。
不料于海亮原本站立不稳的身体忽然加速前冲,竟硬生生的吃住了柳轻寒一脚,一瞬间口吐鲜血,可是人抢到柳轻寒的近身,一伸手就要捏碎柳轻寒的咽喉!
柳轻寒一手执剑,却不能斩杀他,另一手在化为掌,拍向于海亮的胸口,想将其打倒在地。
于海亮猛然回手,又硬抗一掌,两手死死的抓住柳轻寒的左臂,大喊一声“狗贼,死吧!”,同时,只听“嗤拉”一声,右臂下方的衣服自内破解,一只畸形的手臂握着一把短刃,猛的刺了出来,距离之近,速度之快,招式之诡异,竟人防不胜防。
柳轻寒大惊失色,避无可避,当机立断,右手游龙剑乘风而起,刷的一下,竟将于海亮三只手臂齐根斩断,一瞬间血水暴溅。
柳轻寒解脱的左手顺势捏碎了于海亮的喉结,反手将其放到在地,一脚踏住。
地上躺着的,又多了一人。
只是,于海亮还活着——他一脸血污,双眼圆睁,口吐血沫,身子虽被踏住,可头拼命地摆动着,似乎还在叫骂柳轻寒。
雷震远悲愤的看着被人踩在脚下的于海亮,两人的目光久久的交织在一起,多年的情分,不料一夜之间只剩死别。
柳轻寒一剑削去了于海亮的一只耳朵!
于海亮脸颊一顿抽搐,可仍是无法发出声音,张大的嘴巴,除了“啊,啊”声,还有汩汩而出的鲜血。
柳轻寒正要再问雷震远。就在此时,十几道萤火之光从旁边的屋子里射出,直奔柳轻寒上中下三路。
柳轻寒挥剑抵挡,只听噗的一声,一枚透骨钉直直的钉入了于海亮的头颅。
“夫人?”雷震远动容。
“相公,妾身还是给于大哥一个痛快吧。”
“唐,彩,霞”柳轻寒一字一顿地说道。
“柳大人!好快的身手,好歹毒的心”唐彩霞边说边从袖口里摸出一双冰丝手套带在了手上。
“以柳大人的身手,若要杀了他们,无非十招之内的事情,却故意处处留手,引他们以身犯险,慷慨赴死,无非是想乱我相公心神,好引诱他说出蛛丝马迹罢了。”
柳轻寒仍是冷冷的看着这夫妻二人。
“夫人,怎么才出来?”雷震远“你我联手,今日给兄弟们报仇!”说罢挺剑就要再攻。
唐彩霞的手轻轻的放在了雷震远的手背上,“相公莫急。”
雷震远看着唐彩霞满脸困惑,“夫人?”
“相公,你看周围”
雷震远抬头看去,大吃一惊,只见以小院为中心的几处房屋上,竟站着十几个人。
原来他一心全在缠斗和悲痛之中,竟完全没有察觉周围的变化。
“相公,中庭打斗如此惨烈,可知为何竟没有一个家丁前来?”
“莫非?啊!柳轻寒,你这个畜生!”
这场惨烈的厮杀还在进行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黑影潜入府邸,竟将全府上下,杀得干干净净。
“云儿,雨儿已经着人带出去了,”说罢唐彩霞看了看孩子们的厢房。“我刚才听见声响,便通过密道进入了云儿的房间,正好碰见刺客,顺便了结他们”
月亮又从云层里冒了出来,一片月光下,雷府形同地狱,房间内佣人得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有的面目扭曲还保留着生前最后的惊恐。
“夫人,”雷震远看了看环伺周围虎豹豺狼,又悲愤的看着横尸地上的朝夕相处的兄妹!
“看来今日,你我二人,此生缘尽于此。但是,这狗贼杀我兄妹,残害无辜,断不能放过,就算我雷震远粉身碎骨,也要这狗贼偿命!”
说罢,“霰雪”剑剑锋银光乍现,剑身周围寒气凝聚,隐隐有空里流霜之感。
唐彩霞双手插入腰部的皮囊之中,暗暗攥住一把暗器。
柳轻寒眉头微微一皱,“游龙”剑横在身前,“唐姑娘,朝廷办事,唐门还是不要掺和其中比较好,唐老爷子恐怕也不想自找麻烦!”
“老爷子从来不怕麻烦,柳大人多虑了!”
话音未落,雷震远已经飞身上前,剑锋直指柳轻寒。霎时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一股冷气凝结,时间,空间,就连人思维仿佛变得缓慢凝滞,“冰瀑”雷震远的成名绝技,也是深的楚桥峰的真传。
唐彩霞没有一丝迟疑,轻功飞身而起,不断变换位置,快慢不同的扔出大把暗器。
月光之下,漫天竟是萤火萦绕,暗器与暗器撞击再次改变方向,一时间竟是无数暗器的星光闪烁。
唐彩霞少时成名,与她的双胞胎姐姐合称“朝飞彩霞暮溪云”,她俩的拿手绝技正是这招“漫天星雨”。
柳轻寒飞身而起,直迎着雷震远而去,手中的“游龙”剑,猛的发出赤红之光,携带着滚滚烈焰,仿佛一头被触犯了逆鳞的怒龙,带着狂啸和数道剑气,向着雷震远的万丈冰渊狂袭而去。
唐彩霞得漫天星光,也在这股灼热的怒气之中,被冲击的摇摆不定,纷纷落地。
“叮”的一声,空中两条人影交错而过,雷震远踉跄落地,“霰雪”剑折为两段。
鲜血从雷震远的全身汩汩而出,转瞬之间雷震远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几乎站立不稳。
唐彩霞飞身而来扶住摇摇晃晃的雷震远,满脸焦急和关切。
“没事,都是皮外伤!”雷震远大口的喘着粗气。待要运气调整身体,却发现一旦运气,便头晕目眩,全身无力,伤口之上,鲜血飞溅,似乎有一股力量要撕破血脉。
“九龙夺魄!”柳轻寒说道“中此招者,两个时辰之内,无法运气,四肢瘫软无力!所以你还是别白费劲了,现在能站着已经是勉强了。”
雷震远忽然叹了口气,笑着看着唐彩霞。“夫人,看来,今夜就到这了,可惜了,不能,还是不能伤了这狗贼一分。”
雷震远忽然摸着唐彩霞的脸,又轻柔的滑过唐彩霞细腻洁白的脖颈,“此生有你,夫复何求,只是,瞒了你太多事,也害了你一生,我……”
“相公,切莫如此说!”唐彩霞把头贴在雷震远的胸口轻柔的说,“妾身爱慕相公从容大度,谆谆君子之风,相公这十年来对我温柔体贴,细心呵护,这十年,值十辈子!”说罢,抬头痛惜的看着雷震远,泪流满面。
“况且,相公原本不喜抛头露面,为了我和孩子生活的更好,才重新改了名字,来了溧阳!否则,相公会有今日之祸!”
“夫人……虽然我瞒你很多,却从未骗过你!”雷震远动情的抱着唐彩霞,月亮静静的照着这对死别的爱人,良久无声。
柳轻寒仍是冷冷的看着,环伺周围的杀手一动不动。柳轻寒正盘算着怎么处置唐彩霞,忽然听到一声
“还不动手,”雷震远大声说道。
唐彩霞右手一闪,一柄匕首已然没入雷震远的心口。
“谢娘子,相送之恩,我,我……娘子”雷震远在唐彩霞得搀扶下缓缓的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了气息,也许,他不应该动墨山的那笔财富,那个人曾经警告过他!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快到柳轻寒根本来不及阻止。
柳轻寒还在震惊之中时,唐彩霞已然缓缓起身,面向柳轻寒,满脸凄绝,无限愤恨的看着他
“柳轻寒,今日我夫妻双亡,唐门,不会放过你的。”说罢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雷震远,忽然银牙一咬,“相公!等等我!”
“不好!她要服毒!”柳轻寒暗叫一声,飞身抢上,一把搂住唐彩霞腰身,一手就要点她穴道。
谁知唐彩霞忽然转头向他诡异一笑,这一笑,从嘴里出来的不仅仅是血,还有三根飞芒针。
柳轻寒大吃一惊,紧忙侧身扭头躲避,可是腋下忽然一阵剧痛,让他动作稍有迟缓,一枚飞芒针直直扎入了他的额头。
于海亮的第三刀,其实刺中了他的下肋,虽未伤及内脏,但也是血流如注。
当时他为了保持对雷震远的压迫感,瞬时捏碎了于海亮的喉咙,令他无法说话。
此时,这道不轻不重的伤,反而成了至关重要的一刀。
柳轻寒大喝一声,后退十几步,急运内力将飞芒针逼出。唐彩霞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倒在了雷震远的尸身上。
“远哥……”她无声的呼喊。
在她渐渐涣散的眼神里,仿佛看见了从密道逃出的千雪和雷云兄妹,前方小路满是荆棘,三人正奋力前行“哧”的一声,树枝划破了雷雨的衣襟,漏出了雷雨光滑的脊背,背上赫然纹着一幅画,和一首诗。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柳轻寒看着渐渐没了呼吸的唐彩霞,总觉得身上哪里有些不妥。
这时,房顶上的十几个人都纵身跃入院子,每个人都带着一副纯白色的面具,只有一人面具上画着一幅山水画。
这人走上前问道“柳大人可有什么不妥。”
“没有,不想“影卫”亲临,相爷可有吩咐?”
“相爷交代,雷府务必斩草除根,故差遣我等前来肃清余孽。”
正说着,“影卫”的成员已经发现雷云逃走的密道,并一起追了出去。
“那,在下告辞了,柳大人!”说罢,闪身追了过去。
柳轻寒看着满地鲜血,残肢断臂,不觉得心生悲凉,自己的一生,何尝不是支离破碎。
他纵身一跃,出了雷府。
“墨山,去看看吧,有没有线索!”柳轻寒正要赶路,忽然眼前一花,头痛欲裂。
“怎么!飞芒针有毒?”柳轻寒忽然惊出一身冷汗!
“朝飞彩霞暮溪云”的唐彩霞用的是无毒的暗器,而唐溪云用的是剧毒的暗器,怎么?
柳轻寒忽然明白了之前的不妥之处,飞芒针本身杀伤力极小,使用者都会涂上致命毒药!那么,刚才的死掉的不是唐彩霞,难道是唐溪云?
可是雷震远好像并不知情,这……正想着,忽然一阵更加强烈的剧痛袭来……
雷府的一百多具尸体无人收尸,等发现的时候,有的已经发臭胀,更兼有残肢断臂,死相狰狞之人,成为溧阳,乃至境内各州之间坊间巷尾的杂谈,多年不断,众说纷纭,给溧阳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几年以后,溧阳改名为沭阳,取“术”字,镇住一城的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