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逢喜事精神爽。
皇帝今日处理奏折的效率非常高。
黄定洲将脑中的数据分析与图表,复刻出来,有些模糊的地方,用了草稿重新演算,花费了半个时辰,才誊写完。
他写完之后,想呈递给皇帝,却见对方正在批阅奏折,便没有出言打扰。
内监总管王锦端着药膳和茶点进来,放到他面前的几案上,“黄县令可是誊写完了?”
黄定洲称是。
闻言,内监总管王锦便将他所写的那叠宣纸收起来,“既然如此,奴为您呈递给陛下吧。”
黄定洲下意识看了眼皇帝,却见对方已经停止批阅奏折,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皇帝坐到黄定洲对面的位置,他见黄定洲要站起来行礼,打断了他起身的动作,示意他坐下,“爱卿,不必多礼,坐下吧,试试这药膳味道如何,还要不合口味,就让膳房的重做。”
黄定洲从容地坐下,口头谢恩。
内监总管王锦殷勤地将黄定洲所写的手稿,呈递给皇帝,然后将漆盘上的药膳和茶点,拿出来,将茶杯放到皇帝面前,药膳放到黄定洲面前,糕点置于几案中间。
“陛下,这是黄县令誊写的,”他说完又看向黄定洲,“黄县令,这是御医为您把脉后,留下的方子所做的药膳,请。”
皇帝收下了那沓宣纸,示意内监总管王锦退下。
内监总管王锦恭敬地行礼告退。
整个互动过程行云流水,黄定洲毫无插嘴的嫌隙。
皇帝看向他,“爱卿,先用药膳,朕看完这些,再与爱卿探讨。”
黄定洲,“微臣遵旨,多谢陛下恩典。”
双方客套完,黄定洲低头享用药膳,刚入口,就感觉这药膳的味道很熟悉,和南蛮少女阿楚给他做的药膳十分相似,只不过,这宫内的药膳,入口更加甘甜香醇,淡淡的药香,不像是药膳,更像是极品美味。
他急着回京面圣,没有用午膳,早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原本饿过头没什么感觉,现在吃了几口药膳,更饿了。
黄定洲虽然饥饿非常,但,还是保持着文雅的吃相,慢慢享用这难得的御膳。
只是不知道空腹吃药膳,要不要紧。
等他将药膳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完。
皇帝也阅读完那些资料,端起茶杯,喝茶。
皇帝给黄定洲加了一块糕点,“药膳难免口感不好,用糕点压压味,爱卿试试看,这是金丝酸枣奶糕,酸中带甜,很适合搭配药膳。”
黄定洲先谢恩,再试吃金丝酸枣奶糕,味道的确如同陛下所言,酸酸甜甜,用之口齿生津,而且吃起来有点冰爽,很好吃。
金丝酸枣奶糕迷你小巧,一个一口。
何止能压下药膳的药味,还能令人胃口大开,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黄定洲吃了两块,就停筷子了,再好吃的东西,不吃超过三口。
内监总管王锦像是在这房间内长了眼睛,及时的进来,收掉了药膳和糕点,给黄定洲和皇帝,奉上了新的茶水。
妥帖、利落、高效。
接下来,黄定洲才正式开始和皇帝探讨关于验尸结果的发现。
他做的图表和文字描述,十分精准详细,文笔犀利,一针见血。
即使他没有出言解释,一般人,看到这份资料,也能将整个结论理解通透。
但,黄定洲这么着急进京,为了可不只是送这个点情报数据,他需要近距离观察二皇子,最好能获得进入二皇子府探查的机会。
他怕时间久了,二皇子毁尸灭迹了,到时候,想再查,就更难上加难了!
特别是他收到的皇帝寄给他的书信,上面记录着皇帝收集到的最新情报,里面已经差不多彻底撇清二皇子的嫌疑,这个锅反而让太子和五皇子背得稳稳的。
黄定洲当着皇帝的面,重新梳理整个案件的线索,结合验尸记录,将自己的推理和猜测,一一阐述清楚。
皇帝微笑望着黄定洲,认真地看着他自信从容地侃侃而谈,不得不说,皇帝看到了他的另一面,谈论起案件、说起推理时,那种充满智慧光辉的魅力。
皇帝竟也被他的言语,带入整个案件的推理中,仿佛置身其中,亲自体验了整个案件的演变过程一样,他的心绪,也会跟着案件的深入,而变化,每听到黄定洲提到发现新的线索,也会跟着惊喜起来。
黄定洲每一步的推理,就如数学题一样,环环相扣,令人欲罢不能。
等到黄定洲给整个案件,做陈词结案的论述时,皇帝看着眼前人的面容,脑中只浮现出一句话,‘才气横溢少年时,一鸣惊人天下知’。
皇帝感叹,科考时的试卷,只是让对方展露微末的才华,现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地体会了对方的才智绝伦。
只是,当皇帝听到黄定洲请求前往二皇子府探查的时候,他原本满怀骄傲与欣赏的情绪都消散了,他的脸都黑了,“朕不许!爱卿,你应该知道孟子之言,【君子不立于危墙,智者不陷于覆巢。】你不懂蛊,稍有不慎,被下了黑手,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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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定洲见皇帝态度坚定,他早有预料皇帝会拒绝,所以已经想好了怎么说服对方的腹稿。
皇帝见他想要辩驳,立刻又补充说道,“爱卿,朕老了,这家国天下繁荣与昌盛,日后还需要年轻的栋梁之才,精忠报国。这个案子太过凶险,朕会安排合适的、专业的人士去探查。爱卿,你要记住,寻找真相,固然重要,但是,行事当登高望远,始于足下,唯君康健,才是朕想要的。”
黄定洲内心的话语,被皇帝的这番肺腑之言,塞得说不出话来,“但是,陛下……”
“爱卿,如果你折戟在寻找真相途中,那还有谁会继续,像你这样,为真相四处奔走呢?不会!这世间,更多的是权衡利弊,比起所谓的真相,他们更倾向于寻求一时的安稳。为了一时安稳,即使他们知道真相,也会装聋作哑。”
黄定洲在内心审视皇帝说这番话的背后真正用意,没办法,这世间,太多的人,说着真心话的同时,往往是为了遮掩背后不可告人的算计。
比起他这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官,他自然更倾向于,皇帝想要庇护二皇子,毕竟二皇子可是皇帝亲子。
若非蛊毒之事,这二皇子可以说是所有皇子中的清流,可谓是出类拔萃之才。
但是,他没有从皇帝的言行神态,和那双目光锐利的眼底,发现任何疑点,他只看到关切与爱护之色。
黄定洲垂下眼眸,这一战,他似乎败了。
败在他用理智和案件真相出击,但,对方打的却是感情牌。
他不擅长对付感情牌。
黄定洲重整旗鼓,回应道,“陛下,微臣明白陛下的拳拳爱护之心,只是,查案最怕的就是,跨期追查。一旦浪费的时间越多,线索也会流失得越多,到最后,想要探查真相,恐怕难上加难。”
他神色严肃,认真地看向对面的皇帝,两人四目相对,他没有怯色,他试图用真心去换取一个机会,“微臣明白,若是该案真相大白,恐怕于二皇子名誉有碍,但,若此案不解决,南蛮之患,恐怕如刀悬于头顶三尺,忍一时,伤筋动骨,退一步,烽火四起。想要彻底解决南蛮,用蛊术,不是长久之计。”
皇帝自然听出了黄定洲的言下之意,神色跟着严肃冷峻起来,“爱卿,对南蛮稳定有何计策?”
黄定洲微笑,“陛下,想要真正收服南蛮或者类似南蛮这样文化与晋不相容的地区和国家,只有一计,是上上策。那就是彻底颠覆和摧毁他们的文化,先一点一滴地用政策倾斜,收买人心,再分而治之,用晋文化入侵他们。硬刀子收割的是性命,软刀子杀的是灵魂。靠武力打了胜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文化入侵,和文化融合,才是真正的摧毁和收服。让他们的子民,与晋子民,血脉结合。再用大量的晋文化,冲击它们的陈规旧论。接着让晋的经济带动他们的本地经济。用血脉融合,用文化入侵思想,用利益收买人心。第一代人顽固守旧,不要紧,第二代人接受了晋的文化,总归会有向往之辈,朝圣者,历来不断绝。有了第二代的缓冲,第三代人对晋的认同感 ,自然就如同血脉中自带一样,等到第四代、第五代……他们早晚会成为真正的晋之子民。”
皇帝听到此言,瞳孔微缩,内心震动,对东狄西戎南蛮北夷,在政策上的确有偏向性的倾斜照顾,但这么多年来,还不算真正完全收买了他们全部的人心,只能说让他们软化了,对于主流而言,的确有了认同感,但还远远不够,一旦不根治,这个豁口,终有一日,会成为晋颠覆的危机之一。
他登基以后,一直在寻找新的办法,但,很难,四夷之人,相当排外,排外的原因就是黄定洲方才所言的顽固守旧之辈对其文化陈规的固守。
黄定洲见皇帝有所触动,便继续补充道,“文化入侵的第一步,就是鼓励和认同,先提出扶持他们的文化,认同他们的文化,等他们卸下防备之心,再一点一滴地输出晋主流文化,从日常的文化开始,一步步,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再从一些不起眼的周边入手,慢慢输出宗教文化,一旦,他们有一个人愿意改变信仰,未来就会有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建立新的信仰,即使如此,朝廷依旧要毫不动摇地继续鼓励和扶持他们的文化与信仰。”
他向皇帝要来笔墨纸砚,开始写下初步的十年计划和百年目标。
黄定洲写完后,将计划草稿呈递给皇帝,“陛下,刀剑固然会使人认输,但,却不能让灵魂为之臣服,但是,日月积累的文化温煮却可以。仇恨与异端会造成冲突与矛盾,但是,爱和包容,却能化解和融合一切争端。”
皇帝一目十行的阅读着黄定洲呈递上来的计划书,他在看到第一行的时候,就为之心动了,谁能不为整座唾手可得的金山银山而动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