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婚事(2 / 2)

京郊事毕,太子殿下车驾即刻归京,赶在翌日黄昏时分进了宫城。

陛下身边的刘大总管亲自来迎:“太子殿下请。”

依照礼数,臣工觐见陛下总得沐浴更衣。但容璇随太子入宫,连官服都未换一身,就这般被一同召入了御书房。

甫一踏入屋中,容璇便闻到淡淡的清苦药香。

尊位上,熙和帝着明黄常服,其上刺绣的五爪金龙盘于云间,栩栩如生。金龙神态毕现,可相衬之下,却难掩主人病容憔悴。

太子在前回禀京郊见闻与户部政要,容璇偶尔抬眸,但见熙和帝眸色温和,望向嫡子的目光中有着为人父的骄傲与欣慰。

容璇笑了笑,她从前听的戏曲话本中,多的是皇室操戈,父子相疑的例子,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她亦是直到入朝为官,亲眼目睹下来,方知天家父子能有另一番光景。

陛下待臣工亦宽和,在位二十余载,传过廷杖的次数不及前朝十之一二。有这样一位仁君,是满朝文武之幸。

容璇垂首听帝王夸耀太子,熙和帝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

因首辅的缘故,朝中年轻一辈的官员中,熙和帝对她有几分印象。

“到底是柏安亲自选的人。”柏安乃首辅的字,熙和帝爱屋及乌,“容卿随太子在外,也是连日辛劳,便赐三日休沐。”

容璇拱手一礼:“臣谢过陛下恩典。”

……

出御书房时天色已擦黑,容璇须赶在宫门下钥前归府,先行向太子告退。

她眸底压着两分笑意,得了三日休沐,实在是意外之喜。

况且帝王金口玉言,休沐时俸禄照旧,户部的差事同僚们也会如数替她顶上,不敢怠慢。

容璇丝毫没有愧疚之心,她初入户部时既无根基,不知帮那几位同僚担了多少闲差。

离去的人脚步轻快,束发的枣红发带随风舞动,彰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太子殿下。”凤仪宫的张管事恭候多时,上前行礼,“皇后娘娘着人备好了晚膳,命奴才在此迎候殿下。”

“好。”

祁涵收回目光,一路无话。

跟随其后的侍从俱谨慎侍奉,知晓太子殿下近来为朝事烦忧。

夕阳余晖映照下,凤仪宫殿顶的琉璃瓦流光溢彩。

“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吧。”

礼尚未毕,言皇后见到自己的孩子已是欢喜。她出身平阳侯府,是先帝在时亲自选中的安王王妃。中宫之主年过四十,却因保养得宜,气度雍容沉静,望之如三十许人。

言皇后膝下唯祁涵一子,嫡子的出类拔萃,又有家族鼎力支持,令她稳坐后位二十余年。哪怕陈贵妃再如何宠冠六宫,哪怕陈府再如何蒸蒸日上,都未有人能够撼动她的地位。

宫人们捧着膳食井然入内,各色菜式几乎摆满了一桌。

言皇后吩咐侍女为太子布菜:“这一道马蹄水鸭汤炖了两个时辰,正是入味时。”

马蹄清甜,鸭肉软烂,鲜香扑鼻。

外朝政事繁忙,言皇后已有七八日未见过祁涵。母子相聚,自然宫中的事情说得多了些。

“前段时日你父皇又提起,太子既及冠,是时候许一门婚事。”

言皇后心中也有自己的考量:“母后是想,太子妃之位可以慢慢择选,先纳一位侧妃或良娣入东宫未尝不可。”

毕竟是未来的国母,家世、样貌、才学都要万中无一,方能与一国储君相配。

言皇后笑意盈盈,眼下朝中局势,多的是勋贵人家愿将女儿嫁入东宫为侧室。虽说如今是锦上添花,但对稳固储君之位有益无害。

祁涵早便猜到母后今日晚膳的用意,一如往常应对着。

“朝事要紧,此事暂且不急。”

言皇后甚至已经相看了一些合适的女郎,连画像都已备好。但见祁涵神色有些疲惫,想到帝王久病,朝政渐渐压到太子肩头,又要时刻防备首辅与陈贵妃一党,便没有强求。

她命侍女夹些太子喜欢的菜色到盘中,停了片刻,接着说起自己有意挑中的几位女郎。

祁涵安静听着,一顿晚膳的工夫,用了小半个时辰。

言皇后最后道:“这些世家小姐,母后也只能为你掌掌眼,终归要你自己中意才是。你若有何心仪之人——”

太子手中象牙箸微不可查一顿,言皇后并未发觉,笑了笑道:“罢了,你若有什么心上人,怕是自己早便请旨赐婚,也轮不到母后操心。”

……

月挂中天,东宫书房中的灯火长明。

祁涵提笔写下京郊要闻,事涉农田水利,明日要与户部、工部二位尚书共同商榷。

容璇编纂的账册正放在案边,烛火映照下,其上字迹舒展开阔,结构停匀,自有一番风骨。

墨汁滴落,于宣纸上渐渐晕染。执笔之人望那笔墨,微有出神。

户部的新秀,有经世之才,却无济世之心。

恋栈荣华,却又处处明哲保身。

非纯臣,非佞臣,仿若除了自身,再无人和事能真正叫她上心与在意。

可——

太子殿下尤记得,淮扬府水灾,倾盆暴雨中,那不顾己身跃入洪流,救护下孤童的一抹身影。

究竟是为何?

更鼓响过两声,太子殿下搁了笔。

他其实,从未看懂过容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