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前的宫道上,宸妃娘娘的翟舆遥遥行来,户部的刘尚书携臣属退至一旁,后拱手一礼。
双方目光未曾交集,容璇想几月未见,尚书大人还总是挂着脸的模样。
他身侧那名着青色官袍的郎君是个生面孔,许是近两月才入户部当值,容璇并不识得。
瞧他手中抱着厚厚几卷公文,想到户部开春要汇编的如山的账目,容璇无可避免地感到一阵紧张。
她笑着摇了摇头,鬓边步摇微微颤动,华光流转。
待翟舆远去,刘尚书方抬步出宫。他目不斜视,随在他身后的那名主簿倒忍不住回望了仪仗一眼。
不消提,当今陛下后宫中唯有一位妃嫔。金尊玉贵的宸妃娘娘,果真是气派十足。
翟舆在御书房外落下,秦让无需通传,客客气气请了宸妃娘娘入内。
“陛下万福。”
瞧人眸中带笑的模样,祁涵搁了御笔,再习以为常不过:“说吧,有何事?”
原本还想多绕些弯子,容璇对上帝王视线:“不知……陛下何时出宫?”
容璇记得,昔年太子在东宫时,便时而去往坊间,查估粮价,体察民情。
做了帝王,应当也不至于闭目塞听。
“在宫中待闷了?”祁涵猜出眼前人心思,却还是接了话。
“这倒是不曾。只是臣妾带入宫中的话本读完了。”
那话本还未结束,算算日子,书铺中应当已经有了新的两册。若有机会,容璇还想再淘换些新书。
“午后罢。”
今日政事尚算清闲,祁涵重新执笔。
容璇神色一亮,帝王未开口,她便自觉留于殿中等候。
见无需她研墨,容璇熟门熟路寻了个位置坐下,接过帝王给她打发时间的一本闲书。
“从前也不见你爱看这些坊间话本。”
“有么?”
容璇笑了笑,先前是忙于户部事务,引人入胜的话本大多厚厚几册,一旦捧起就难以放下。偶有闲暇,她还要忙于操持自己铺中的生意,抽空查账。毕竟是生钱的买卖,总得抓在自己手上。
她也是近段时日才领会到坊间小说的妙处。连年丰收,公私仓廪俱殷实,活字印出的话本都畅销许多。
……
在偏殿用过午膳,容璇回宫换了一身从宁远伯府带入宫的衣裙,与帝王登上了出宫的车驾。
风和日丽,马车由容璇指点,停入一处僻静的巷中。
二人行于街头,宛如寻常的新婚夫妻一般。
春日里,集市也热闹。
容璇熟门熟路找到了糖画摊子,这一回要了一只白兔。
糖画拿在手中,不多时听见糖葫芦的叫卖声。
眼见着容璇目光望去,祁涵笑着摇头,着人去买来,又替她拿在手中。
算不准午后能得多少闲暇,容璇没有在街上多耽搁,拉着身侧人玉白的衣袖进了一间书铺。
她如愿寻到了想要的两册话本,又林林总总淘换了些别的。
祁涵随意翻开其中一册,是一本志怪小说,文字平实,有着不同于圣人书的鲜活气息。
书铺对侧就是一间茶楼,容璇道:“郎君累不累?”
她面上明晃晃地写着想要的答案,帝王于是点头:“去坐坐罢。”
二人选了二层的雅座,点上一壶清茶。
一楼大堂内有位说书先生在讲戏,看客们听得津津有味。容璇到得不凑巧,只赶上了后半折。好在凝神听下来,坊间小说多有相通之处,凭前半折的戏能猜出个大概。
一折讲罢,说书人一摇折扇,围着的听书客们纷纷叫好。
趁着人尚未散去,说书人便取出一只收钱用的小笸箩。他的书讲得绘声绘色,愿意打赏的听客也多,小笸箩中很快聚起一层铜板。
说书人饮了些茶水,稍作歇息。
茶客们有离去的,也有接着坐下预备听下一场的。
容璇用签子挑了枚果脯,见帝王身边的总管秦让带了一人上得二楼来,呈给她一本小册。
“夫人请。”
此人是茶楼的管事,客人们若有什么额外想听的,包了银钱尽可以点。
容璇饶有兴致地翻看着,很快选出了一折。
不多时说书人准备开锣,大堂中还特意拉起了布帘,点上三两支烛火。
“这折戏我以前读过。”
容璇记得大略的情节,说的是一位地方父母官,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却于中秋夜无端失踪于府中,家人们掘地三尺遍寻无果,就连官府钦差都束手无策。他的夫人悲痛欲绝,凄凄惨惨带着两个年幼的儿子离开了伤心之地。十六年后,他们的长子长成,高中进士后又自请调回此地任县令,势要查明当年父亲失踪的真相。他搜集卷宗,走访乡里,却一无所获。又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他亦神秘地消失在了府中……①
说书人手中一把折扇打、刺、劈、砍,讲到关键处醒木一拍,绘声绘影的叙述,立时将看客们引入渗人的月圆之夜。
容璇瞧身旁的祁涵亦不知不觉听得入神,漂亮的眼眸忽闪,蕴了两分不怀好意的笑。恰似初初消融的春日泉水,泠泠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