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了又忍没有给郎君透底,取了一块果脯,听惊堂木响,听说书人接着往下讲。
虽说是同一册书,但字面上看过是一回事,身临其境地听说书人讲演又是另一回事。
白日里布帘遮起,茶楼内半明半暗,唯有蜡烛以供照明。
几丝风吹入,烛火摇晃间,说书人讲到县令长子失踪时,府上情境一如十五年前,书房桌上有几份摊开的卷宗,蜡烛已燃尽,窗户半开,但却人去楼空。
看客们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乡里谣言四起,道这处宅邸是不折不扣的鬼宅凶宅,专于中秋月圆夜夺人性命。十五年前害了老县令,十五年后又杀其子。
容璇签上的果脯吃了一半,霎时就觉得不甜了。
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说书人身上,他满意地饮了口茶水,故作停留。
整座茶楼寂静无声,接着往下听。
丈夫长子接连于同一地同一日失踪,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仅剩的小儿子不顾劝阻,独自一人住入凶宅查案,夜阑人静,由此剧情推至顶峰。
几句不祥的乌鸦声响,它们栖息于凶宅院中几株槐树上。
说书人学得惟妙惟肖,此情此景愈发给案子笼罩上一层恐怖疑云。
容璇指尖抖了抖,身形往郎君处靠了又靠。
祁涵轻笑,伸出截衣袖给她抓着。
讲到小儿子破案关键处,说书人再度停顿,开始拿着一盏烛火,四下用小笸箩收钱。
容璇松一口气,帝王低声道:“尸身在古槐树中?”
他们二人不知不觉已离得极近,清冷的声音贴入容璇耳畔。
容璇仍攥着他的衣袖,同样压低声音:“十五年前那位老大人判一桩棘手的案子,于月圆之夜在院中踱步,细思案情。他见院中古槐树上有微光,以为是被告白日行贿不成,又将银钱藏于此,才上去一探究竟。”
几株古槐树都有几百年树龄,三四人环抱粗细。其中一株由于年岁长,又遭虫蛀蚁咬,树干内部逐渐烂出了一个树洞。只是洞口被浓密枝叶遮挡,无人发现罢了。
“老大人攀上树,踏空一截枯木,不慎坠入树洞中。又因里间树杈恰好卡喉,宛如上吊一般,就这样失了性命。”
祁涵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十五年后,长子于中秋夜同样发现微光,上去查看时,却不慎落入同父亲一样的陷阱。”
容璇点头,后面人们察觉真相,劈开槐树,只见两具森森白骨,其上饰物赫然属于父子二人。
而那点微光,是因乌鸦素日习性,爱叼些亮闪闪的物件回巢罢了。
一节故事终了,看客意犹未尽。茶楼中气氛已烘托到此,又有看客点了一出志怪戏。
说书人今日赚得盆满钵满,惊堂木使得愈发得心应手。
这篇新故事容璇未曾读过,接二连三有人丧命,骇人听闻远胜上一折戏,却又叫人听得欲罢不能。
祁涵瞧身畔的女郎,一壁害怕,一壁又专注听着,果脯已然许久未动。
他心下有些好笑,欲开口时,下一刻女郎柔软的手心却攀上了他的手。
祁涵身形僵了僵,女郎掌心微凉,柔若无骨地贴着。
看台下说书人仍在有声有色说着,容璇专心于此,并未分神。
帝王垂眸,慢慢回握过去,一时却再难以听进一字。
……
明月悬天,宫苑渐渐沉入一片宁静。
紫宸殿中仍点着烛火,帝王换了寝衣靠于榻旁,手中执着的书卷还是白日里容璇借与他的。
夜色已深,秦让送过一盏安神茶,在外值守。
今夜也恰是满月,月色清寒。
殿门处传来些许响动,打开一角后又被人轻轻合上。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透过一架紫檀插云龙纹屏风,祁涵隐隐可见一道窈窕身影。
“陛下。”
夜间有些凉意,女郎锦裙外罩了件碧色花绫月纹斗篷,如瀑的墨发用系带松松挽起。
她通身上下无多余饰物,烛光映在如玉的面庞,出水芙蓉般清媚动人。
祁涵执着书的手微顿,早便听出来人是容璇。
“臣妾一个人睡着害怕。”
楚楚可怜的语气,其实不知从何说起。明琬宫寝殿内外皆有守夜的侍女,再不济亦能点烛火。
但帝王指节按于书页,在女郎盈盈的目光中点一点头,默认人占去龙榻里间的位置。
衣料摩挲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格外分明。
容璇低头解了衣带,将斗篷与外裳挂于屏风上。
里间是月白色的寝衣,衣襟处绣了一丛兰花。
容璇散了墨发,绣鞋留于榻边,舒舒服服上榻抱了锦被。
龙榻宽敞,榻上空间被占去一半仍绰绰有余。
初次与人同床共枕,帝王沉默两息,吩咐外殿熄了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