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四)(1 / 2)

李停云去地界是不挑日子的。

无论是不是中元节前后,无论鬼门关有没有大开,他都去得。

是日,他不仅自己一个人去了,身边还带着梅时雨。

他很造作地要梅时雨服下易容丹,改换容貌。

用他的原话来说就是:“地界妖魔鬼怪太多了,你这么抛头露面的话,容易勾引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梅时雨又不是没来过地界,自然也知道这些规矩,他上次到地界取分景剑,也是易了容的,不用他多此一举地格外说明。

李停云偏要提这么一嘴,梅时雨反而觉得有点古怪了。

梅时雨问道:“什么叫做‘勾引’不干不净的东西?”

李停云解释道:“勾人注意,引人注目。反正,你不宜露出真容。”

梅时雨道:“那么你呢?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不仅不遮掩容貌,一路上还‘顺手’处理掉了一支巡行阴兵,你如此横行霸道招摇过市,要是不说的话,旁人还以为你就是酆都大帝,在自家的地盘上随便撒野呢。”

李停云笑了笑,说道:“这里确实不是我的地盘,但我若是想在这里撒野,就算是酆都鬼帝,也奈何不得。”

梅时雨道:“既如此,我待在你身边,想必十分安全,还需要害怕‘勾引’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吗?再者说,地界妖魔鬼怪虽多,但跟太极殿比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吧。”

李停云脸上笑意更深了,“你说的也是,有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任何安全问题。好吧,我承认,我并不是怕你招来什么邪祟或麻烦,我是怕你生得太好看,长得太漂亮,被人惦记上……那可就不太好了。”

当然,不是他不太好,而是心生惦记的那个人,一定会死得非常惨。

梅时雨道:“请你注意你的言辞,好看、漂亮这种词汇,并不适合形容男人。”

李停云道:“但很适合形容美人,不是吗?美人,不分男女。”

梅时雨沉默片刻,道:“你怎么总能做到这么讨人厌呢?!唉,这也算是你的本领和强项了吧,你这个……混蛋。”

“混蛋?哈哈,混蛋?混蛋好啊,混蛋不错。梅仙尊,我终于从你嘴里听到一个骂人的新词儿了。”

李停云不气反笑,笑得很变态,看起来,他被骂爽了。

“我还以为,你翻来覆去就只会骂‘大坏蛋’和‘讨厌鬼’。”

梅时雨气结,“李停云,你的脸皮比鬼门关的城墙还厚呀!”

“不,我的脸皮是最薄的,因为我——根本就不要脸!”

李停云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梅时雨怎样都说不过他,气得追上去把他撞开,撞到路边,自己走前面。

李停云只好跟在他身后,路过一座榷场时,拉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道:“梅仙尊,我给你赔罪,给你道歉,好不好?”

梅时雨道:“你想怎样赔礼道歉?最起码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李停云道:“你上次来地界,是为了拿回分景剑,想必是没有闲情逸致到榷场里游逛的。来地界玩儿,不去榷场,就好比登上泰山未赏日出,会损失九成乐趣,实在是遗憾。”

梅时雨了然道:“你想带我到榷场里逛逛吗?要是一切花销你付账的话,那我何乐而不为。可是,你来地界,也有正经事要做吧。你不是说,要去魔渊么,还有闲心找乐子,不怕节外生枝?”

李停云道:“当然,这一趟所有花销都算我的,不然怎么能叫‘赔礼道歉’呢?至于我自己要做的事情么,也没那么要紧,魔渊多去一趟、少去一趟都无所谓。就算要去那里,也是我自己一个人去,我之所以带你来地界,并不是要你陪我去魔渊。”

梅时雨心道:我连地界都不想来,就更别提再去魔渊一趟了,完全是身不由己,稀里糊涂答应跟你一起来的啊!

“李停云,要去魔渊,必经十八重地狱,那里真的很凶险……”

他看着李停云的眼睛,“你为什么非要到魔渊去呢?魔渊是凶煞之地,并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修炼资源,反而藏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诡之物,那里深不见底,要是失足坠崖,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梅时雨继续道:“我上次走近魔渊,修为竟被抑制了,明明感觉有的是力气,却怎么都使不出来。幸亏分景剑并没有落入渊底,而是横插在一处悬崖峭壁上,我无法御剑飞行,是徒手攀爬过去的。深渊底部好像有股巨大的吸力,我差一点都要掉下去了!”

他说到紧迫之处,轻声一笑,道:“如果我掉下去的话,也就没有今日站在这里跟你谈笑风生的机会了,当时真的很危险,只差那么一点点,命都要没了。”

李停云的目光愈渐幽深,问道:“那么,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梅时雨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了一把,但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按理说我还应该感谢‘它’,虽然‘它’并非善类,在‘它’靠近我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一种很可怕的气息。”

“我总感觉,‘它’应该是只体型庞大的妖物。我曾听闻‘潜龙在渊’的传说,据说魔渊底部封印着一条上古妖龙,有人说,它虽似妖但却非妖,很可能是魔物,也有人说,它本是酆都上一任鬼帝,未能修炼成魔,反被镇压……可不管怎么说,地界魔渊,应该是有个怪物盘踞、镇守在那里的。”

“我攀上绝壁,想要去拿分景剑,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很有可能就是这只怪物在作祟。也许它已经在我背后游走好几圈了,也许它再找机会把我一口吃掉,但我当时管不了那么多,只想在出现意外之前,赶紧把嵌在石隙中的分景剑拔出来。”

李停云笑道:“那你运气真是不赖,并没有被这只怪物吃掉,甚至在你快要掉下去的时候,它还托了你一把。即便它并非善类,但好像对你也没有什么恶意,所以,你为什么要觉得它很可怕呢?”

梅时雨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因为我对它一无所知,它的出现太神秘了。对未知的事物保持畏惧和警惕之心,这是人之常情。再者说,那只怪物好像不是有意在帮我,我感觉,它是在‘蹭’我,想把我蹭掉下去……”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身上好几处刮伤,直到现在都没有愈合,那只怪物在人身上留下的伤口似乎很难痊愈。”

“这么说,它的确不是个好东西,”李停云眸色一暗,声音冷了下去,“是该遭点教训了。”

梅时雨问道:“你常去魔渊,也曾见过这只怪物吗?它是不是也找过你的麻烦?但你好像要比它更厉害些,所以至今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三天两头就去魔渊,都快跟它处成朋友了吧?”

李停云听了他的话,心觉好笑,什么“朋友”,他这人,从不跟人交朋友。

李停云道:“不,我跟你不一样,我虽然总是去魔渊,但绝不会靠近悬崖峭壁,我不喜欢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所以,我也没怎么跟深渊底下的那只妖物打过交道。”

这话真假掺半,奈何他说得太过真诚,梅时雨不疑有他。

“那你去魔渊做什么呢?”梅时雨好奇地问,“是要借助那里充盈的魔气,在附近找个地方修炼吗?”

李停云道:“是的,你真聪明,猜得很准。”

梅时雨道:“你这么做,酆都大帝就没有任何异议?”

李停云道:“一开始有,后来就没有了。他很识时务。”

堂堂鬼帝,修魔修了大几千,却被一个两三百岁的臭小子评价为“识时务”,这要是给他听到了,怕是要气厥过去……

不过嘛,即便他气厥了,也还是不能有任何异议。

李停云又道:“其实,我若知道你会去魔渊取剑,早就帮你拿回来了,顺道的事,你也不至于受那么重的伤。”

分景剑遗落在魔渊的时间,比他的岁数还要长。

他还以为道玄宗早就不在意这玩意儿了。

梅时雨叹道:“但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是朋友。我只在修仙界听过你的鼎鼎大名,却并不认识你这个人,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怎么可能找你帮忙?就算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我也不会拜托朋友为我自己去做那样一件危险的事情。”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闯入十八层地狱,爬上悬崖绝壁拔剑,可比上刀山下火海要惊险刺激多了。

即便李停云觉得这都不叫事儿,但梅时雨很清楚,想要做成这件事情,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区别仅仅在于,他做这件事付出的代价很大,而换做李停云的话,代价或许会小很多。

但没有谁天生就要为另一个人的决定兜底买单。

就算两人是朋友也不行。

这种人情真的很大很大,涉及到了生死,朋友关系,当真承担不起。

李停云微微一惊,“朋友?你现在已经把我当朋友了?”

梅时雨道:“嗯……不知道,好像是吧。你不是我的亲人,也不是我的师兄弟,但又整日跟我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很亲近的关系了吧?如果我不把你当成‘特殊朋友’来看的话,也就只能像太极殿其他人一样,把你当成太极殿殿主、顶头上司了。”

李停云道:“顶头上司么?那倒不必,我不在你之上,不是你的上级。但你说……你把我当成一个特殊的朋友,‘特殊’两个字还真是耐人寻味。你可以跟我说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特殊’吗?”

梅时雨坦然道:“我从不跟邪魔歪道交朋友,你是第一个,所以很特殊。”

李停云有点失望,原来是这种“特殊”,听起来像是良家子误入风尘,结交了一个地痞流氓……他是梅时雨唯一的混子朋友,这地位还真挺特殊的,叫人哭笑不得。

俩人谈笑间,已经走进榷场,并且深入内部很远了。

不知是否他们来的时机不恰当,亦或他们选中的这座榷场民风比较保守,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并不像梅时雨从外人嘴里听到的“鬼市好比人间”“到处都是烟火气”“人鬼混行阴阳不分”种种说法。

突然,李停云问道:“你是在跟着我走吗?”

梅时雨奇怪道:“不然呢?不是你带我进来的吗?我当然要跟你走了。”

李停云干脆停下的脚步,鲜少地轻叹一口气,说道:“可我是跟你走的,你看哪里,我便以为你想要往哪里走,就这样,我跟你绕到了这个鸟不拉屎、鬼都不来的地方。”

梅时雨一阵默然,“……我怎么觉得,是你不认路,偏要我背锅呢?”

李停云“嗯”了一声,“我本来就不认路,所以我才跟着你的目光走。”

梅时雨别不过他,嘀咕道:“你不是经常来地界吗?竟也不认得路?”

李停云听到了他的嘀咕声,笑道:“我也没怎么逛过榷场,当然不认路了。再者说,地界共有一百零八座榷场,暗合‘天罡地煞’之数,每一座都不太一样,我怎么可能全都逛遍。”

他对梅时雨坦白自己是个路痴,“不瞒你说,我虽然常常到地界来,但十次有八次都记不得黄泉路该怎么走,每次兜圈转圈的,真是太浪费时间了。”

梅时雨不信他的话,说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你这般不认路的人吗?”

李停云毫不客气回敬道:“这个世界上又怎会有仙尊这般‘脸盲’的人?”

梅时雨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脸盲?”

李停云反道:“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吗?”

梅时雨:“……好吧,我都忘了这茬了。”

李停云笑而不语,心道:就算你不言明,我也知道你有多么“脸盲”!

毕竟梅时雨至今还坚定不移地以为,鬼门关那次才是他俩的初遇,殊不知早在此前,他们便不止一次地见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