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中心钻出了地面之后,晚上就不用再加夜班,整个工地安静了下来,在夜色中蹲伏着,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兽,刘立杆很喜欢在夜色里这样看着它,感受着它,他就喜欢它这种对这个城市虎视眈眈,但又沉默不语的样子,这才是力量,无声的力量。
杭城中心安静下来之后,体育场路对面的那幢楼房,也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往外面扔酒瓶子了,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深夜,被人骂成是傻逼了,大家友好地相处。
杭城中心,长得已经和对面的那幢六层楼的房子一样高了,接着,那房子会到杭城中心的胸前,腰部,臀部,大腿,膝盖,最后滑落到杭城中心的脚踝,你想扔酒瓶的时候,也高攀不起了。
刘立杆抽着烟,烟在晦暗的光线里一明一暗的。
隔壁,那两幢写字楼的院子里阒无一人,空荡荡的,所有白天忙碌的人们,现在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那是他们的梦乡,不是我刘立杆的,我刘立杆喜欢这个时候,倚着这个栏杆抽烟,烟火一明一灭的。
隔壁邮电大楼的院子里,一个保安,大概在保安室里待烦了,走了出来,距离有点远,他没有看到刘立杆,一个人在院子,踢着地上的一个空盒子,偶尔,还大声唱出了一两句歌,断断续续,把好好的一首歌,唱成了一串香肠,一截一截的。
刘立杆想到了在海城的时候,滨涯村那个天天在打台球的鬼,他就是喜欢这样,在打台球的时候,蹦出来一句两句的,不知道这个鬼现在还在不在。
刘立杆猛然地又想到了刘芸,真的是好久了,一点也没有她的消息,不知道她又会去哪里了,南京如今已经是刘立杆很熟悉的城市,但南京没有刘芸,刘芸离开海城的时候,和他说要去南京,但刘芸一飞,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就像郑炜一飞,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就像黄美丽,从西雅图消失之后,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刘立杆想起了朴树今年刚刚发行的《我去2000》这张专辑里,这首很好听的歌《那些花儿》,是啊,这些曾经属于我刘立杆的花儿,她们没有老,但她们在哪里呀?
刘立杆想到,刘芸说滨涯村的那个鬼,说他是被台球耽误的歌手,刘立杆心想,自己是不是被房地产耽误的王国维和老舍,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王国维和老舍在那个夜晚,心里一定是不平静的,不像自己这样,在半明半暗之间,虽胡思乱想,但心绪平静。
他从自己的房间走过来,站在这里,看着隔壁的写字楼和杭城中心,抽完了几支烟,还会回到自己的房间,明天起来,该干什么,还是继续干。
那个保安,不再踢那个纸盒了,而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不时地就一只脚着地,然后突然地,往右转了一圈,接着,突然地往左又转了一圈,大概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人在深夜,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动作,让自己的白天也会感到惊奇,就像王国维和老舍,走着走着,就一头扎进了永远的黑夜,就像海子,走着走着,就在铁轨上躺了下来。
人是很少会在白天,自己结束自己的,但在黑夜,大家都没有把握,就很难说。
刘立杆沿着栏杆走过去,走到了邮电局院子的上方,刘立杆“喂”地叫了一声,那保安抬起了头,刘立杆问:
“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问完,刘立杆自己就笑了起来,这话,应该是对方问他才对,人家是在上班,你才是那个,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跑到这楼顶花园的人。
果然,那保安说:“没办法,上班啊。”
刘立杆说:“辛苦了,来,抽烟。”
他把手里的半包烟扔了下去,有几支在空中就散落了,那保安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支支烟,等他直起身子,看看楼顶,楼顶已经没有人影。
“见了鬼了。”
保安嘀咕了一声,但看看手里的烟,这个是真实的,他兴奋地“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