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倚讲得口干舌燥,裴文竹尽心尽责充当复读机,阿宓和陆衷斗蛐蛐斗得火热,唯余伏流火麻木地饱受摧残。
他安详地合掌祈祷:希望剧本能与时俱进地更新一下版本,出一个屏蔽功能。
此刻距离谢玉昭和少寂离去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过谢玉昭,公聊私聊加在一起给她发了无数条表达思念的信息,可谢玉昭却一条未回。
他起初还有些担心谢玉昭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但转念一想,陆衷的符还攥在她手中,若是真遇到了什么不测,以她的能力就算打不过,跑肯定能跑得了。
且他们还有远超修真界高科技一百年的远程传讯功能,就算跑不掉,在群聊里发个SOS疯狂摇人也是可以的。
何况少寂也追上去了,有他在身边,想来也没什么事,便放下了心。
【...起雾了?】
不远处和陆衷斗蛐蛐的阿宓突然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缓缓皱起眉,低声嘟囔了句,【是我的错觉吗?你们有没有觉得视线好像有些模糊。】
伏流火下意识环视周围。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听完阿宓这句话后,他果然感觉眼前之景微微朦胧。
然而当他仔细观察一番后,在浓郁的草色间敏锐地捕捉到几缕散逸的乳白气体,似霜似雾,如缭绕苍翠林间的霭霭玉带,将整片森林覆了层柔柔氤氲的纱,心中不由警铃大作。
——状似晨雾,质地略稠,无味。
他微微直起身,面色有些凝重:【...是瘴雾。】
【瘴雾?】陆衷惊恐的声音响起,【会致幻那个?不是说瘴雾只有元婴期邪祟才能操控吗,我们身边怎么突然起这东西了?】
然而这个问题无人能够给出回答,伏流火眼皮直跳,抽出剑挡在身前,时刻警惕着周围会不会蹦出什么奇怪的生物。
雾气起初十分稀薄,掩映穿梭于林间,缓缓向众人所在之处蔓延渗透,不过几息便浓稠起来,从四面八方涌出逼近。
【——先踏马别管那崔时到底喜欢什么颜色了,你小心点,起瘴雾了!】
眼见瘴雾即将逼至近前,伏流火仓促地打断裴文竹的复制粘贴:【这鬼东西会致幻,你记得屏住呼吸,万一过量吸入产生幻觉把你身边那几个小孩砍死就完蛋了!】
然而瘴雾弥漫的速度比他预料的还要快,伏流火话音刚落,漫天薄雾便席卷而来,视线的清晰度明显下降,像是覆上一层乳白的影子,眼见便要涌入裴文竹所在的山洞。
《那些年崔时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频道被迫打断,裴文竹顿了顿,骂了一句:【知道了,你们小心点。】
雾潮汹涌,方才还呈透明之势的瘴雾逐渐浓郁,澎湃如海浪,裹挟着若有若无的阴森寒气,扫过脸颊时犹如刺骨寒风。
阿宓忽然想起什么:【不对...昭昭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不清楚,我给她发私信她也没回。】
回答她的是伏流火,他语速飞快:【但少寂在她身边,应该没什么事,有事的话她就会给我们发微信了。】
浓稠的雾气以令人胆寒速度迅速弥漫充斥整座林间,视线所及之处骤然模糊,像是罩了一层又一层的薄纱,已经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了。
幽静树海浓雾四涌,陆衷有些慌乱的声音在众人识海中响起:【我靠,阿宓,你突然跑哪去了?】
【...我就在你对面。】少女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回道,【这瘴雾来得太邪门了,你记得千万别...】
可未等说完这句话,阿宓的声音戛然而止,突兀地消失不见。
山洞之内,裴文竹眉心一跳:【阿宓?】
然而却无人应答。
识海陷入鸦雀无声的死寂,与平日的吵吵闹闹截然不同,裴文竹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她又试探地叫了陆衷和伏流火的名字,依旧没得到任何答复,刺骨的寒意从瘴雾渗出,缓缓爬上她的全身。
三人似是人间蒸发了般,往日识海中那些交替闪耀的不同颜色神识光点也都陷入了罕见的沉寂黯淡,灰蒙蒙的。
在这连风都吹不透的浓雾中,静地可怕。
“无事的,师叔。”卫倚故作镇定的声音穿过雾气响起:“我等来到埙山这些时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起瘴雾。这雾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消熬过这段时间便好了。”
裴文竹却无暇理会他的安慰之语,脑中翻过一个又一个思绪。
少女紧抿着唇,立于洞口之处身姿宛竹,澄澈如湖水的浅淡绿眸颜色渐暗,笼上一层阴翳。
柔和的青绿灵气自她指尖星点亮起,却被白雾朦胧,只见一片氤氲的淡绿光晕。灵气交缠盘旋,缓缓化作犹如灵蛇般纤细的线条,一分为三,向不同的方向延伸。
她轻阖上眼,生涩地施展神识外放之术,以灵识替双目,将这片树林寸寸笼罩。摇曳的树,微颤的花,摆荡的草,此时此刻,皆是她的眼睛。
神识外放是金丹期的法术,正常的金丹巅峰修士施展至多能展开半径五里的圆弧,当然,裴文竹的原身无论如何也归不到“正常人”一类,若是她来施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神识轻松覆盖整座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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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眼下裴文竹接管这具身体不过几个月,不曾拥有原主的全部记忆,又从未施展过这门术诀,并不擅长修士这些杂七杂八的手段。
神识的淬炼与魂魄有关,肉体虽还是这具肉体,灵识却不可同往日相比,自然无法同她那般圆通自如地外放神识。
以她之能,竭尽全力也只能堪堪拓开几丈见圆,渺小如一粒砂,弱到令人绝望,可比绝望更强烈的,是藏匿心底不断叫嚣的不甘心。
她这一辈子,总有很多绝望和不甘心。
即便出身名门,生来拥有旁人或许努力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资源与财富,但这世上,多的是钱解决不了也买不来的东西。
母亲生她难产去世,父亲早年忙于工作,难免冷落了她。后来得了空,又整日与那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后妈厮混,成天烧香拜佛祈祷生个儿子。
裴文竹面无表情,毫不手软压榨着识海中的精神力,施加在先前释放出的灵线中,碧绿光芒霎时大盛,又向前挪动了几米。
随之而来的,便是头晕眼花的负荷。
她小时候以为父亲只是太忙了,所以才没空陪她。
后来才发现,父亲不是忙,只是单纯不喜欢她。
她冷淡地忽视了脑海内针刺般尖锐的疼痛,额角绷紧,紧咬着牙关,不要命般搜刮着每一滴精神力,神识之海中传来警告的震荡,灵台汹涌波动。
如果“她”变成了“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是凭什么?
眼眶温热,鼻尖酸涩,缓缓淌下的却是艳红黏腻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