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一切幻觉从镜子开始。
新婚早晨,照镜子时,我看见了林瑰。
我对着镜子梳妆,像聊斋的女鬼精心绘制蛊惑人心的画皮。微笑,在颧骨高处轻轻扫上嫣红的胭脂。一切如常。然而仿佛有哪处不对。
镜子里的女子,表情竟没有随我变化。我悚然,直视那镜子。
那不是我的脸。是林瑰的。
我的右眼下方,有颗深蓝的眼泪痣。她的,在左边。
林瑰透过镜子朝我微微一笑。
她的脸空洞而妩媚,像倒影在水里的妖娆蔷薇。
我叫林玫。林瑰是我的妹妹。
三个月前,她玩蹦极跳时,安全绳松脱,意外身亡。
数百米高空直接坠崖。最后一刹那,我看着她如折翼的飞鸟霎时掠过我身旁。惊心动魄的尖叫声割破了天空,然后我昏迷过去,甚至来不及看到地下盛开的那朵恐怖的血色红花。
苏醒过来已是医院,我问,林瑰呢。方家明抱紧我,我的眼泪簌簌砸碎在他肩头。我说告诉我,林瑰怎么了。
他说,玫玫,小瑰不在了。
林瑰死了。
他们说林瑰死了。但是我知道,她一直在。她潜伏在空气的间隙里,在房间的角落,在玻璃杯上,在大理石地板的反光里,在每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她透明的脸庞,寂静地对我微笑。她的低语像浮游动物的触手,滑腻,柔软,冰凉。她在呼唤我。
来。姐姐,到我这里来。
两生花
林瑰和我是孪生姐妹。除了泪痣的位置不同,我们的脸像镜像般精确地一致。小时候我们穿相同款式的洁白棉布裙,戴相同花纹的银手镯,看同样的书,梳同样的发型,长大了我们爱上同样的男人。
初次带方家明见林瑰,他惊讶地看她的脸,再看我的,神情迷惑。他说,玫玫,怎么会有两个你呢。
林瑰笑,我也笑。那时我们是很快乐的。
家明和我们去跳舞,那晚我们都郑重地锦衣夜行,我穿了香槟色吊带裙子,林瑰红衣妖娆。我见家明惊艳目光在我和她之间缭绕,便想和他开玩笑。
中途我与林瑰去洗手间,我们嬉笑着将衣服对换。
她接替我的位置,继续与家明跳舞。我在一旁,看灯影迷离的舞池里,林瑰裙摆翩跹,方家明揽着她柔软腰肢。霓虹光彩映照在林瑰的脸庞上,她似醉非醉凝视方家明,左颊深蓝的眼泪,柔情蜜意妖媚欲滴。
我莫名地恐惧起她那张与我一样的脸。
家明竟完全没有分辨出他怀中的女人是林瑰,不是林玫。
后来我对他说起真相,他惊愕,慌张地辩解,你们长得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你不说,我真的看不出来。
那为什么你爱的是我,不是她?
因为我先遇见你。他答。
我已不记得我与方家明是怎么认识的。我记忆里的戏,主角是三个人。
林瑰出事后我精神受到严重刺激,住进特别医院疗养了一个月。那时起,独处时我常常会看见林瑰的脸。她透过玻璃窗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发出毛骨悚然的惊叫。推开窗,外面除了幽深的夜,空无一物。
林瑰说,林玫,我恨你。
是的,她曾经这么说。在她得知我要和方家明结婚以后。
镜中人
我日益害怕镜子。
镜子是另一个世界,镜中人,是有生命的。倒影里,林瑰对我说话,冷笑,窥视。她左眼下的蓝痣微微摇晃,像细小的毒蜘蛛撒下天罗地网。
我逃不出她的目光。
那天在浴室里,我对着落地镜子失声痛哭,家明冲进来,抱住浑身赤裸颤抖的我,连声问,玫玫,你怎么了。
我说,我看见了林瑰,她在镜子里。
家明打了个寒战。然而他安慰我,小瑰和你是双胞胎嘛,你照镜子,就像看见了她一样。
我猛烈摇头。不,家明你不懂,我看见的不是林玫,是林瑰。
他拥紧我,吻我的脸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他说,玫玫,那明天我们把镜子都拆掉吧。
我柔顺地点点头,在家明的怀里我渐渐安静下来。
然而越过他的肩,我看见他身后的镜子里,林瑰冷眼旁观,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把他分给我吧
翌日,家明叫装修公司把屋子里的镜子都拆掉了。
我以为林瑰就此消失,我不会再看见她幽怨的眼神。在镜子里,身体微微前倾,长发披落,漆黑瞳孔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的脸。我不会再听见她轻声说,来,到我这里来。
那个周末我做了菊花鱼,糖醋排骨,是家明爱吃的菜。吃完饭我去洗碗,把不锈钢碟子在水龙头下冲干净。
突然我看见了林瑰的脸。
她的脸在明晃晃的碟子里倒映出来,沾着水,扭曲了,有点变形地狰狞着。我听见她说,林玫,你能不能把家明分给我?
碟子失手落地,声音破碎支离。
我们从小到大分享同一张床,同一个杯子,同一颗糖。可是要怎么分享同一个男人呢?和方家明结婚的人,只能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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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明向我求婚那天,林瑰也在场,他当着林瑰的面问我,玫玫,你嫁给我好不好。我还没回答,林瑰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