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家明,为什么不是我呢。我和姐姐长得一样啊。
家明说,可是小瑰,我爱的是你姐姐。
婚前,我和林瑰去玩最后一次蹦极。因为家明说结婚后,就别再玩那些危险的游戏了。
她把安全绳拴在脚踝上,以习惯的姿势朝我比了个V的手势。我们从悬崖上高高俯瞰下去,云在半空飘荡。我们熟悉地倒数三二一,一起下跃。
风声凌烈,心脏停止跳跃。眼球隐隐作痛。
最后一刹,我看见林瑰的绳子坠到最低点,然后反弹上去,在半空中松脱下来。她柔软的身体在惯性下抛出一道惊心动魄的曲线,猛然下坠,掠过我身边。
我记得她在下跃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比了个V的手势,然后对我说,林玫,你能不能把家明分给我?
而我说,不。
林瑰
即使我不看镜子,林瑰也会出现。
即使在关机的电脑显示器上,在电视机黑暗的荧幕上,在路边公共汽车站反光的广告牌上,有倒影的地方,我就会看见她。她冰凉的手指抚摸我的面颊,目光怜悯地看我在煎熬里挣扎。
她说,来,到我这里来。
我对着镜子轻轻地重复。来,林玫,到我这里来。
然后我突然想起,我的名字不是林玫。
没有人知道,我是林瑰。
我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林玫,我只是嫉妒你。我们是一模一样的,我们是孪生姐妹,我不懂得为什么他爱的是你,我只能挤在你们中间羞耻地分享他。
林玫
是的,安全绳断掉的人是林玫,摔死的人是林玫,这不是一场意外事故。
如果他们追究得再细致一些,会发现这是蓄意谋杀。她的安全绳是我弄松的。我早就用激光把左脸上的痣点掉了,然后在右边画了一颗。我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们要结婚,他们繁盛的幸福企图将我抛下,原本我只想索取三分之一。
如果她答应把家明分给我,我就会告诉她说,姐姐,别跳,你的安全绳松了。
但林玫是那么自私。这样也好,这样家明就是我的了。
我假装精神受刺激失去记忆,那么,就算日后行为与原先的林玫有偏差,也有理由开脱。
我骗过了所有人。或者大家都不过被花团锦簇的色相诱惑。方家明不见得爱上了林玫的灵魂,甚至我也怀疑她是否有灵魂。否则,他不会毫无感觉。
我顶着林玫的名字、林玫的面孔和林玫的记忆生活,我日日夜夜催眠自己就是林玫,方家明是我的丈夫,而林瑰是我三个月前意外丧生的妹妹。
渐渐我也混淆了,活着的这个女人,到底是林瑰还是林玫?
方家明下班回到家,我蜷缩在被子里颤抖不可自制,他问,玫玫你怎么了。我粗暴地撕掉他的衣服,我说家明,抱我。
他有一丝不解,可是原始的欲望翻卷上来统领了一切。我的指甲掐进他洇满汗水的脊背,原始饱满的快乐像潮水般冲击拍打过来,一下一下填补身体里惶恐不安的黑洞。
可是我看见林玫冷漠的眼睛横亘在天花板上的某处,像针孔摄影机摄录一切无耻的细节。我满脸都是恐惧的泪水。
家明停下动作。他说玫玫,别害怕,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离开你。
你爱我吗?我问他。
他说,爱。
那,如果我不是林玫呢?
是谁
家明皱了皱眉,问,你不是林玫是谁?
我说,我是林瑰。
家明一怔,旋即笑了。玫玫,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叫出来。我不是林玫,我是林瑰。
家明不相信我。他说,小瑰已经死了,玫玫。
家明开始拨打医院的电话,他想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去治疗。可是我知道我不是病了,我没有生病。我挣脱了他,跑出门去。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儿,我在后视镜里看见了林玫的脸。她微笑着对司机说,去城郊的公墓。
司机有微微的错愕,已经是深夜了。林玫在车窗玻璃上幽幽地凝视我,不动声色。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我来墓园。
我听见她的声音,像荆棘丛里夜莺不祥的啼叫,来,到我这里来。
我在荒草丛生的墓地里彷徨地寻找那块墓碑,天开始下雨,世界是金鱼缸浸泡在水里,安静而恐惧。雨水打在我裸露的脸上,冲洗掉了那颗画上去的痣。
找到了。
上面刻着,林瑰。
我开始挖那个墓。还是一座新坟,上面有绿茵茵的单薄矮草,被雨水打得垂首不语。我的手指渗出血,指甲磨掉了,森森的白骨裸露出来,毫无痛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我冒着暴雨,在空无一人的墓园里疯狂地挖掘着姐姐的坟,如果有谁从旁边经过,一定会以为我疯了。
夜莺的歌声凄厉地,似琴弦绞在我脖颈上,让我窒息。它重复着那个咒语,它说,来,来。
一层层的泥土被掀开,棺材暴露出来,尸体散发出硫磺的恶臭气息,我吃力地撬开盖子,看见了里面女人尚未腐烂的脸—
她的左眼下,隐隐有一颗耀眼的蓝色滴泪痣。
里面躺着的女人,是我,林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