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恨的人。

褚平幼时流浪江湖时，也没少受人欺凌，那时候他也曾经暗暗发誓，等长大成人，他一定把欺负他的人都杀掉。

可那也只是心里想想，真要做，褚平下不去手。

毕竟那些人也只是普通百姓，每日顶天的事，也就是温饱肚子。虽说欺软怕硬，那也是当时年头不好，乞丐多聚集在一起偷劫拐骗。

更何况他们从未伤人性命，烧杀抢掠。

江岭虽然不对，但以这么多年的消息来看，他对顾怜，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好。

不提匡扶顾怜坐上少主之位，为他捏造身世，替他扫清障碍，就算是顾怜东窗事发，让江岭失望至极，江岭也不忘保住顾怜的性命，替他脱罪。

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恶人。

“你以为我想吗？”

顾怜撕心裂肺：“可何简怀孕了，你知道江岭给他未出世的孩子取名什么？他取名‘霖’，他说雨过便是天晴，所以他给这个孩子这个名字……”

“可我呢？”

顾怜讽刺一笑：“何简怀孕后，江岭便觉得这是天意，是死去的江林又回来了，他不再叫我小林，也不许我再出现在他身边。他救了我，我那么尊崇他，把他当长辈一样敬着爱着，为了他开心，我甚至愿意学着做‘江林’，可他呢，说不要我便不要了……”

顾怜指着场中何群的尸首满眼鄙夷：“你以为他很无辜吗？当然不……这个人，为了孝敬自己的主子，把自己的女儿，送到主子床上，所以多年来，江岭虽然娶了何简，两人却并无感情，甚至可以说是相看两厌。可这个人，为了逼迫自己的女儿讨好主子，甚至动手打了她……”

顾怜“哈哈”一笑，极为讽刺。

也因此，江岭虽然不喜欢何简，却也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那个孩子，便是这样来的。

可何群呢？

这样一个明知道女儿有心上人却狠心拆散的父亲，在女儿死后，踩着她的尸骨，成了为女儿报仇的好父亲。

何简之所以活不下去，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个视主子为一切的父亲。

“何简怀孕后，我的地位顿时尴尬起来，又因出身西庄，备受别人欺凌……”

顾怜伸出十指：“你知道，三百人的衣衫有多难洗吗？那些人，将所有的活计都堆在我身上，动辄对我打骂，我好容易洗完了，他们却又故作刁难，让我重新用冰冷的井水再洗一遍，直到我十根手指溃烂，不见血肉，他们都不肯放过我……”

“我实在……实在受不了，就想要去找江岭……”

直到现在，顾怜回想那时的日子，都觉得不见天日，满心透着彻骨的冷意。

他眉间一股恨意涌出：“可是这个何群，他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说会为我做主，转头就将我带到水池旁，他骂我是西庄余孽，出身下贱，不该活着；他说我被欺凌，都是活该，是该受的；又骂我不安分，想要借此攀附……可进入西庄，非我所愿，分明是他们……他们这些人将我们送入西庄，可这些人，转头却以此羞辱我们……”

顾怜疯狂捂着耳朵：“我当时吓坏了，我跪下来求他，我说我才十岁，我什么恶事都没有做过，我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求他饶我一命，我甚至发誓，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江岭面前……”

“可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顾怜满脸讽刺：“他说他不能为他的外孙留下隐患，所以我必须死。然后他将我绑在石头上，丢进了水池……”

钟遥顿时惊住了。

他从来没想过，顾怜会经历这些。

“可我命好，有人恰巧路过，救了我……”

顾怜面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然后江岭知道了，他不轻不重的训了何群几句，然后又将我送回了地狱……”

“那些人，眼见江岭彻底厌弃我，越发没了顾忌，变着花样欺负我……”

顾怜眼中含泪：“我天不亮便要爬起来，捧着滚烫的热水盆跪在门口。若是捧不住，他们就会以此对我又打又骂，可等着那些人起床，水早就凉了。他们却又嫌水太凉，又借此将我毒打一顿……”

“有了何群的遮掩，这些人恨不得将我折腾死……”

顾怜满脸狠厉：“所以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在何简每日散步的花园地上抹了些桐油，天长日久，总有一次她会摔倒……”

那个江岭心心念念的“霖儿”，就这样没了。

“孩子没了，江岭又想起了我。他又将我带到身边，口口声声‘小林”叫着”，顾怜眉间划过一丝快意：“从那之后，我便知道，江岭不能再有孩子，所以我故意离间他们夫妻，致使他们分居多年，没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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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当年稚嫩的手段，江岭很快就查明了真相，可那又如何？

“霖儿”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小林，便是江岭再不快，也没有拿他怎么样。

而莫名其妙出现的桐油和遮遮掩掩、不想再追究的夫君，再加上责怪自己没保护好孩子的父亲，成功让何简与江岭离了心。

就算忤逆父亲，她也要搬到侧院去住。

“呵~”

顾怜嗤笑：“真是可笑，明明要过我的性命，却在我的甜言蜜语下，很快忘记了当日的事情，甚至口口声声说拿我当亲儿子看待，你说，这样的人，不该死吗？”

褚平无言。

如果真是这样，那何群死的确实不冤。

魏朝阳唏嘘，谁能想到，江湖上到处宣称“江岭对顾怜恩重如山”的内情竟是如此令人震惊，甚至可以说，江岭多半也是咎由自取。

倒是那位江夫人，真真是个可怜人……

难怪她最后会杀了江岭，自刎而死。

想必是知道了真相，既无法接受父亲的算计，也无法接受夫君的隐瞒，再加上阴差阳错的孩子，人不死也要疯了。

魏朝阳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宋棯安，却发现向来心软的师弟，虽然满眼是泪，但这次居然没有上前替顾怜求情，不免微微有些诧异。

他哪里知道，宋棯安虽然相信顾怜是受人算计，中了药。

可身为医者，他清楚知晓，那种药，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味道，江夫人不通医理，中了药无可厚非，可顾怜呢？

他这个弟弟，虽然很是谦逊，不显山不露水，可第一次来嘉阳派与他谈论药理时，只需放在鼻端一嗅，便能猜出汤药中七七八八的药材。通过他所表现出的水平，宋棯安可以确信，顾怜绝对能嗅出被下药的汤水。

只能说，顾怜将计就计，害了无辜的何简。

基于私心，宋棯安并未戳破顾怜的谎言。

可再听到顾怜讲述幼时的欺凌，宋棯安又是心疼，又是纠结，一时脑中纷纷乱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