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主威莫测忧还惧,亲意堪怜苦且酸(2 / 2)

迎春又急又恼,连声道:“这可怎么好,我如今死也不惧了,便是主子发落我去受刑,我也认了,我早就是个污浊肮脏的身子,本来就愧对祖宗了,也愧对姐姐你。如今,岂不是一死都难赎这罪,竟还要连累了姐姐。” 她说着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凤姐看着迎春这样,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可她知道,此刻着急也没用,得冷静下来想办法。于是,她强撑着,凝眉思量了好一会儿,过了片刻,脸色渐渐缓和了些,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罢了,妹妹别太揪心了,这事儿,哎,妹妹本就是个实心眼的人,也不用多想了,这其实也不是妹妹你的过错。若是真的有信,那自然要怨那个混账东西,若是假的,哎,不过就是有人费了心机,妹妹你哪里提防得了。你不要一味往坏处想了,主子圣明,再不会冤了谁的。何况,说到底,咱们不过是主子的奴仆罢了,便是主子要处置,咱们女子家生来就命苦,无非就是受些委屈,只当是尽了本分,替主子分忧了。更别说那些连累我的话了,我自有保全自己的法子呢。”

凤姐轻轻拍了拍迎春的手,接着说道:“明儿还要回主子的话呢,我到时候一并向主子讨个情。只是妹妹你要记得,若是主子提见你,可千万不要再犯糊涂了,主子问什么,你就据实回答,胡编乱造那是使不得的。这会子天晚了,咱们,把太太叫来,一起吃晚饭可好?太太自小就疼你,如今见一面也不知今后会怎样呢,何必让那些小人得意,小瞧了咱们去,咱们一起吃个团团圆圆、暖和和的饭,过了今夜还不知道怎样呢。”

迎春此刻心里乱成一团麻,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只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也没说行还是不行,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凤姐见状,便收了脸上的愁容,像个没事人一般,唤平儿、袭人等来准备晚饭。那袭人果然是个用心的,不多会儿,就在内室里备好了一个景泰蓝的锅子,锅里煮着些菜心、木耳、松茸、山药,看着就十分精致,旁边还摆着一碟子上好的薄嫩羔羊肉,一碟子酒腌鸭信,一碟子金翠芋头,又烫了一壶松针清酒,这才去里头唤了王夫人出来。

同着凤姐、迎春三人就在书房用饭,留着平儿在一旁捧汤侍酒,而袭人自己则陪着薛姨妈、惜春,伙着晴雯等人在外头用饭。

你道她为何唤王夫人,原来这迎春本是贾赦前妻之女,自小没了娘,其后母邢夫人虽是面上过得去,可也不怎么亲近她,倒是王夫人,向来天真慈心,待府里这几个子女,那可真是一如己出,平日里教她们诗书,关心她们的衣食起居,嘘寒问暖的。自贾珠早逝,元春入宫后,王夫人膝下寂寞,对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那更是疼到了心坎里,当作心头肉一般,也算是聊解亲生女儿不得相见的那份思念之情了。而这三春姐妹呢,也都打心底里视王夫人为亲母一般,十分敬爱她。

本来,园中发生了这么多变故,王夫人同着众多晚辈女儿家,甚至孙辈女孩,一并要供一个男子奸玩,这事儿本就是极为羞耻的,更何况弘昼还故作禁忌,不赐王夫人名分,那迎春、探春如今都是姑娘的身份,比着一般奴仆是高了一层,可这见面相处起来,却总是透着几分尴尬。只是此刻迎春这儿出了变故,心里正难受着呢,正是需要一个慈母在身边安慰的时候,所以才想着把这三人凑在一处,也难得能享受一下这亲人间的温情,吃个家常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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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见了面,迎春一看到王夫人,那满腹的委屈和害怕再也忍不住了,“噗通” 一声就又跪了下去,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王夫人见迎春这般模样,心里也是一阵凄惶,赶忙上前去扶迎春,嘴里不停地安慰着:“我的儿,快别哭了,有什么委屈跟娘说,娘在这儿呢。” 可这嘴上虽说着安慰的话,王夫人心里却清楚,如今这园子里的事儿,自己其实是丝毫无能为力,不过是尽尽心意,让孩子心里能好受些罢了。

王夫人好不容易把迎春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强作笑颜,开始说些家常话,想让迎春能放松放松心情。可迎春心里头依旧是满腹乱麻一般,一时想着自己怕是难逃一劫,都有了等死的心,一时又盼着弘昼能宽宥自己,这心里头的念头起起落落,心事重重的,根本没心思好好说话。

看着桌上摆着的那壶松针清酒,迎春干脆也不管不顾了,抬手就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下去,仿佛能暂时冲散些心里的愁绪。她一杯接着一杯,堪堪用了好几杯,直把凤姐给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拦住她,劝说道:“妹妹,你平素可是从不喝酒的,难说明儿主子还要提见你呢,这喝醉了可不得了,快别喝了。” 迎春这才像是回过神来,放下了酒杯,可那脸上的哀伤和忧愁却怎么也抹不去。

平儿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不好受,她想着这好好的园子,如今却被这一桩桩事儿搅得没了安宁,可自己也只能尽力伺候着,让各位主子能舒心些。于是,她笑着给王夫人和凤姐都盛了些汤,说道:“太太、奶奶,您二位也喝些汤暖暖身子吧,这天儿冷,喝点热汤也好舒坦舒坦。”

王夫人接过汤,感激地看了平儿一眼,说道:“平儿,你总是这么贴心,难为你了。” 平儿赶忙笑着回道:“太太说哪里的话,这都是平儿该做的呢。”

凤姐也喝了口汤,放下汤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今儿这事儿,咱们也别光在这儿发愁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想着,等明儿见了主子,我就先探探主子的口风,看看主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再想法子应对就是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看着迎春,眼中满是担忧,说道:“也只能如此了,只盼着主子能念在迎春这孩子向来老实本分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迎春听着她们的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晴雯探进头来,轻声说道:“太太、奶奶,饭吃得可还顺口?惜春姑娘惦记着二姑娘呢,想进来看看,问能不能进来?”

王夫人忙说道:“快让她进来吧,都是自家人,还问什么。”

晴雯应了一声,把门开大了些,惜春便走了进来。她一进屋,就快步走到迎春身边,拉住迎春的手,看着迎春红红的眼眶,着急地问道:“二姐姐,你怎么样了?我在外头可担心你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迎春看着惜春那纯真又关切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酸,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妹妹,姐姐没事,你别担心了。”

惜春皱了皱眉头,显然是不相信迎春的话,她转头看向王夫人和凤姐,带着一丝委屈说道:“太太、凤姐姐,二姐姐肯定是受委屈了,你们可得帮帮二姐姐。”

凤姐摸了摸惜春的头,说道:“惜春妹妹放心吧,我们都在想办法呢,不会让二姐姐有事的。”

王夫人也拉过惜春,把她搂在怀里,说道:“好孩子,你二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儿的,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好好顾着自己就行。”

惜春乖巧地点了点头,可还是紧紧拉着迎春的手,不肯松开,仿佛只要自己抓着迎春,就能给她力量,让她不那么害怕似的。

屋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那烛火在烛台上跳跃着,发出轻微的 “噼啪” 声,映照出每个人脸上那或担忧、或无奈、或悲伤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凤姐打破了沉默,说道:“今儿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也都早些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明儿也好应对事儿。太太,您带着迎春、惜春妹妹回房歇着吧,我和平儿再去看看还有什么要安排的。”

王夫人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拉着迎春和惜春,说道:“走吧,孩子们,听你凤姐姐的,咱们先回去歇着。”

众人便起身,各自回房去了。迎春和惜春跟着王夫人走在回廊上,夜里的风有些凉,吹得人直打哆嗦。迎春裹了裹身上的衣裳,看着天上那稀疏的星星,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这一夜过后,明天能迎来转机,可又实在没底,那脚步也变得越发沉重起来。

回到房里,王夫人又细细叮嘱了迎春和惜春几句,让她们放宽心,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迎春坐在床边,看着那摇曳的烛火,久久难以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白天发生的事儿,以及可能面临的种种后果,心里头的担忧和害怕,就像那黑暗中的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来,将她淹没在这无尽的恐惧之中,却又找不到可以逃脱的出口。

而另一边,凤姐和平儿回到屋里,也没闲着。平儿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轻声对凤姐说:“奶奶,今儿这事儿可棘手得很,您明儿见了主子,可得小心应对着,可千万别触了主子的霉头。”

凤姐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地说道:“我心里有数呢,只是这事儿变数太多,也不知道那贾琏到底有没有写信,写的又是不是真的,万一哪句话没说好,咱们可都得跟着遭殃。”

平儿听了,也跟着皱起了眉头,说道:“是,奶奶,这可如何是好呢?要不,咱们再去打听打听那戏班里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多知道些信儿?”

凤姐想了想,摆了摆手,说道:“先别急,这会儿去打听,万一打草惊蛇了,反倒不好。等明儿我见了主子,看看主子的态度再说吧。”

平儿点了点头,说道:“奶奶说得也是,那咱们就先等等看,只盼着这事儿能有个好的结果。”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吹熄了烛火,躺上床休息,可心里头都还惦记着迎春的事儿,翻来覆去的,也都没能睡个安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