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龙潜说起身世甚是悲戚,归乔松不由得心中一紧,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安慰道:“这也不能怪你不孝,我觉得两位老大人一定健在,一定还在家中等着你的。那,那你被抱走后是如何过活的呢?那大胡子是仇人吗?听你所说似乎不像,怎么就做了道士?”
“吾甚至连那大胡子的样貌也不记得了,不过可以肯定是他将吾托付给了义父母,他们不但将吾抚养长大,还教吾习武练剑。对了,还有个义妹,那些年我们过得很快乐。”
龙潜歪起了头,脑中回忆着当年的情形,说道:“只是......三天两头就要搬家,有时甚至是直接抱着吾和义妹就走,匆匆忙忙的连被褥等都一概不要了。直到九岁那年,义父将吾送给了师父,这才安定下来,分别那天真是刻骨铭心,吾哭得一塌糊涂,然后就被师父带上衡山修道了。”
归乔松若有所思地道:“你觉得那时‘过得很快乐’,其实只是孩子的简单童真、简单快乐,并不能够理解大人的苦楚。但我能想象得到,九岁以前,你......你们一定过得好苦。”
龙潜听到她的话语心情有些起伏,不知该说什么,归乔松也不知道是否该追问下去,两人的聊天出现了短暂的沉闷。
归乔松忍不住淌下了眼泪,听龙潜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虽然他语气平缓,自己也听得不甚明了,但片言只语间也能感同身受,当时的他们过得是怎样的颠沛流离。
她出身不良人,江湖经验之丰同龄人中无出其右者,对三天两头搬家的概念自然很清楚,这不是在躲避仇家是什么?
孩子眼中的快乐,是不会掺杂父母的殚精竭虑,以及他们呕心沥血养育的心酸与苦楚。这不是孩子的错,等他们成为父母就会真正理解这份深深的爱。
看得出天霄子还是孩提时就被义父母精心地呵护着,用爱给他们筑起了厚厚的一道保护墙,即便全家时时刻刻都在逃亡中,两位伟大的父母呈现给孩子的依然是爱和美好,让他们的童年“过得很快乐”,丝毫没有因为如履薄冰的生活、担惊受怕的焦虑而影响其心智健全发育。
并且他们之间还仅仅只是托付关系,这样的义父母是怎样的侠义心肠,又是怎样的伟大和担当。
就在归乔松在暗暗琢磨的同一时刻,龙潜也在脑中快速地思考着,自从得知身世之迷后便一直在猜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大胡子叔叔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将才三岁的自己托孤给了义父,而且一托就是六年,要知道义父当年也是名震江湖的侠客来的。
义父名叫张传,义母是嫁给他后才学的武艺,名叫田云娥,义妹张文文比龙潜还小了两岁,一家四口共同生活了六年。
龙潜从三岁起就跟着义父学剑了,就连白云子都曾经夸赞说其武学底子打得极好,这一切都是义父悉心教导的结果。
突然龙潜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心情开始激动起来,是义母田云娥,是的,曾经一家人在一起聊天时听义母说起过,她是南阳郡霸王镇人。
龙潜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苍天有眼,终于捕捉到儿时的重要信息了,之前还一直茫无头绪不知如何去寻找义父一家,现在终于有了一个方向,去南阳寻义母,若能找到他们,就没必要去九门县查访青云剑法的消息了。
想到这儿,龙潜的内心如波澜般澎湃起来,满脑子都在想着跟义父一家的种种过往。但面上依然极为平静,这也是他修道多年的道行,跟归乔松的聊天,毕竟只是初次见面,没必要透露出太多隐私。
龙潜神色坚毅起来,一字一句地道:“吾一定要找到他们四位老大人,好生尽孝——还有吾之义妹。”
归乔松脸上还挂着泪珠,脱口而出:“我陪你一起找他们好不好?”
话才说完脸上就飞红一片,心中嘀咕,“呀,无法解释清楚了,好难为情哩,只是因为不良人消息渠道广,肯定能帮得上他而已,但怎么跟他解释不是那个......那个意思呢,幸好天霄子看不见,不然......羞也羞死了。”
两人各有各的思绪,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归乔松细声道:“其实......其实我和阿姊都是长安不良人,天霄子你可......可会不屑于我们?”
龙潜朝她笑笑,说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世间生灵皆是一体、齐同。”
“还是听不懂,但想必一定是好话。”归乔松歪着脸道。
“这是说,天是无私地覆盖万物,地是无私地承载万物,日月是无私地照耀万物,所以世间生灵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龙潜知道她所说的不屑指的是什么,那是针对不良人的身份户籍而言,因为不良人是贱籍,连杂户都不如。
大唐立国后,官家人手不足,为维护治安,常选用一些曾经行为不端又有点身手的不良人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所以被称为“不良”,是在市井里坊之下还没有正式编制的捕快衙役。
归乔松高兴起来说道:“这回听懂了,还是天霄子说的话好听。”
“吾想起江湖中有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长安不良人主使,姓归名啸蓝,人送外号‘天罗地网’,一手暗器功夫冠绝天下,不知是姑娘什么人?”
“那是家父。”
“原来如此,归家暗器以变化多端名噪江湖,特点就体现在‘多、诡、变’上。暗器之多江湖第一,手法的诡和变,吾也有幸领教一二了,不过你所用暗器很少有尖锐的利器,姑娘心存悲悯会有福报。”
“呀,你对归家暗器很了解嘛,其实跟归家齐名的还有一北一南两家,北边的就是幽刀门还有江南的妙幻宫,不独只归家名气大,这些名头都是江湖朋友捧出来的,有些过誉了。阿耶说不良人只负责侦缉和抓捕,无权审判,一再告诫我们姐妹不得使用致命的暗器,更不许用毒,除非是遇上性命攸关的危险。”
“令尊也是一代豪杰,有此见地不愧大家风范。”
“其实.......悄悄告诉你吧,其实家父并未原谅邵姨父,他们上一代的恩怨很深,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刚听姨父遗言,恐怕与我阿娘去世有关,唉,若真如此,我们姐妹这趟出门只怕让阿耶伤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