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偷跑出来的?”
“嗯,左右路程还长,你......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归乔松忽然间心情复杂起来,连自己都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自从跟天霄子聊上,莫名的有了种倾诉欲,甚至是不吐不快的感觉——也许是他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少了一份顾虑吧。
“嗯,吾听着。”龙潜的声音还是那么浑厚富有磁性。
归乔松心想,他并没有答复“请讲”显得生分客套,也没回答“吾愿意”显得轻佻敷衍,这倒是跟长安的那群五陵少年不一样。他总是这么真诚吗?还有,他的声音竟是那么好听......
看着隐隐泛白的天空归乔松叹了口气,掏出一张淡绿色的丝帕拭了拭泪痕,思绪回到了长安,回到了童年,说是要讲故事,其实是想讲她自己的事情,但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归乔松的母亲十年前便离世了——归啸蓝因此跟邵幕达断绝关系——她和阿姊从小便在不良人中长大,各色人等、三教九流,包括各种歪门邪道、勾心斗角,甚至腥风血雨都门儿清,所以在同龄人中要论起江湖经验,她们要说是第二绝无人敢说第一。
归家的人与凶人恶徒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之下手段自然也是狠辣,连同僚对她都是敬而远之。
平日她虽然跟不良人打成一片,但就是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甚至连闺中蜜友都没有。朋友,对她而言是个奢侈品,在社会的底层,人人关注的是如何生存和为了生存如何不择手段。
父亲归啸蓝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归乔青身上,按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给她取了这个名,希望她能超越前辈将不良人的手艺发扬光大。至于归乔松,则希望她如青松一般立足于男儿的世界,甚至要比男儿还要做得更好。
归啸蓝每天忙得要死,一年到头一家人很少能好好在一起吃个饭,除了传她武功时还能说上几句话,平时也只有她养的一条黄狗——她叫它‘黄阿鹰’——陪伴着。
阿姊归乔青常陪着阿耶出案子,她自己也时常外出办案,姐妹俩也很少见面。
今天这场架打得很爽、很过瘾,归乔松从未有过这样的兴奋和愉悦。跟天霄子牵手而行之后,心底里隐隐生出了一种亲近感,更有了倾诉的冲动,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也许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天霄子什么都看不见,那就绝不会从他的眼光中流露出世人对贱籍常有的鄙薄和不屑,而这,是能瞬间摧毁她自尊的东西——冷眼。
甚至她心底里还隐隐有些期盼,他......他要是就这么一直不睁眼就好了,那就永远,永远都不会从他的眼中流露出可以将她彻底摧毁的眼光了。
可是,这样的白眼自己还看得少了吗?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是他流露出这种眼光就会摧毁自己呢?归乔松忽然很吃惊会有这样的担心和害怕。
突然她又自责起来,怎么能这么自私呢,怎么能诅咒他不好呢?不行,不可以这样!这几天一定要全力照顾好他,直到他重见光明。
龙潜一直默默地陪着她走了有半柱香时间,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子心中在想什么,但就这么一直走着,也是好的。
“二十多天前,有人给阿耶送了封信来,可是阿耶看了后直接就将信撕了,还气得晚饭也不吃。”
归乔松牵着龙潜迈过一道小沟,终于开口说话了,可临到出口话题突然就变了,变成还是只聊与今晚有关的事儿。
“当时我很好奇,趁阿耶出去后偷偷的把纸片捡起来拼好,才知道是邵姨父写来的信,信中说他想投诚招安,但河北道的饶阳郡不受理,连太原府也一直没有反馈,实在走投无路了就想约父亲到亚巴山一见,说是有天大的事情相告。”
龙潜没有吱声,静静地听她说话。
“阿耶是长安不良人主使,京兆尹王鉷去年奏明圣人才设了这个司职,是除了不良人主帅外唯一有正式名称的司职,虽然二者都没有品秩,但终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着长安、洛阳和太原三都共万余名不良人了。”
“三都之外的不良人令尊不管吗?”
“哪儿能管得了这么多,不然官家会忌惮的。不良人算是江湖黑道的天敌,我们也有自己的祖师爷,那就是高宗皇帝亲授的不良人主帅魏昶。近百年来我们靠着祖师爷的封荫,受的白眼少了,日子过得还算是有点人样,所以祖师爷传下来的魏氏一脉便稳稳的一直坐在不良人主帅的位置上。”
“明白了,魏旭便是不良人主帅魏昶的后人,对吧?”
“他正是当今不良人主帅的独子,也是祖师爷的五世来孙。祖师爷精通探案术,当年有一桩御案,中书舍人郭正一中毒且家中失窃,案情扑朔迷离,高宗皇帝才继大统都被惊动了,下旨让魏昶三天之内必须破案。祖师爷不负众望,如期抓住了窃贼,正是那郭正一的高句丽婢女玉素。”
“原来百年前不良人的探案术还有这么个典故。”
“皇帝大悦,亲口御封魏昶为不良人主帅还给他拔高了户籍,再后来祖师爷传下了一子和一徒,徒弟姓归——”
“便是你们归家的老祖了。”
“是的,因为有了皇帝的亲授,魏家几代人都管着不良人,归家感恩祖师爷大德,一直兢兢业业地辅佐魏氏,还把他传下来的艺业发扬光大,自创了暗器术、追踪术、逃脱术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