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何敬丰左右开弓,大逼兜子使劲招呼,直把丁老二抽成猪头。
终于让后者含泪求饶:
“何少……我不要钱了,不要钱了!”
何敬丰往常疏于拳脚,全靠食气吃药,一时也有些累,摆摆手道:
“羊伯,将那些卖身契搜出来,一把烧干净!一家破落户,还签死契卖身,无法无天!我何家开的鱼栏,都只是活契!”
所谓活契死契,前者属于雇佣有期限,短则三年,长则十年;
后者乃终生为奴,后代子孙皆如此。
通常来说,只有勋贵豪族蓄养私奴,仆从上千,才签死契。
便是鱼栏柴市火窑,卖身投奔也以活契居多。
羊伯五指发劲,指甲锋利如刀,一摞摞卖身契被撕扯粉碎。
头上插着草标的一众丁家奴仆瞧见这幕,麻木的脸色浮现几分活气,连连对着何敬丰叩拜,口称恩公。
何家长房七少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骂他不学无术,纨绔乖张的人,多的是,但对着自个儿感恩戴德,则少之又少。
“果然还是得跟着白哥做事!他义薄云天,急公好义,我也能沾沾光,混个好名声!”
何敬丰心下大为快意,转念想到全身上下只有嘴巴硬的冯少陵,又开始头疼。
这小子多留在黑河县一天,他睡觉都难安稳。
冯家老太爷也真是糊涂,把长房的独苗派到黑河县,这跟把河里的鱼虾往油锅里扔有啥区别?
……
……
冯少陵下榻落脚的大户院子,小厮苦着脸捧回几份鎏金帖子,上前禀报:
“少爷,东来楼的掌柜说,店太小,供不起咱们这尊大佛,接不住富贵。
还有断刀门、神手门、天鹰武馆几家,小的连门都没进去,个个推说师傅生病、养伤、回老家探亲,反正就是没空……”
啪!
茶杯砸地,摔得粉碎!
冯少陵脸皮抽动:
“黑河县的三大家立足多年,这才过去多久?半年没到,就让姓白的他一手遮了天?
柴市呢?宋麟他也不给我冯家面子?”
小厮垂着脑袋,盯着脚面:
“宋东家,倒是亲自见了小的,但他说头疼,吹不得风,改日一定,这次就不来了。”
冯少陵又想摔茶杯,可惜摸了个空,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好哇!姓白的不点头,一个个都缩起脑袋!以往三大家勾心斗角,看咱们十三行的脸色,现在多出白七郎,反而穿一条裤子!
怎么?黑河县打算弄一座新门户?做义海郡的第十四行?!”
他仔细一琢磨,发现姓白的,好像还真有那个能耐!
何敬丰心甘情愿做他的跟班,连鱼栏送出去的渡口都懒得要回来,火窑黎师傅收当徒弟,剩下一家柴市独木难支,自然不可能唱对台戏。
不知不觉间,黑河县竟然真要随白七郎姓了!
“老冯,发这么大的火气,又跟何敬丰杠上了?”
郑衡大步走进前厅,脸上带笑,他刚走了一趟瓦岗村,跟陆十平、晁三井两位窑头儿相谈甚欢。
义海郡兵匠行大小铺子数百家,唯独鸿鸣号与百胜号两座,配得上手艺称王的头把交椅。
他们郑家与百胜号很有交情,如果再把鸿鸣号拿下,不仅能断祝家一条臂膀,还可以壮大自己的声势。
一举两得!
“郑兄,你可算回来了,姓白的他欺负人,浑然没把十三行当回事!”
看到郑衡春风满面,冯少陵立刻大倒苦水。
“此子确实狂妄!”
郑衡微微皱眉,以前黑河县这帮豪强,谁见了义海郡高门,不得毕恭毕敬?
“不过他现在势大,等开春税吏下乡,有的是法子拿捏,说到底,他也只是个鱼档老板,不像咱们门路广大,能借官府之手办事。”
冯少陵怒意顿消,抚掌笑道:
“还是郑兄看得透!他现在对咱们摆架子,是因为十三行深惧宁海禅的凶名。但龙庭可不管这些,杀税吏等同造反,姓白的拖家带口,哪里敢再逞威!
郑兄,真不愧是足智多谋!今晚由我做东,旁人不给我冯少陵面子,无妨!反正我也瞧不上这些土包子,有郑兄与我一同饮酒,足矣!”
郑衡闻言脸色尴尬,赶忙道:
“老冯,我……正与火窑私下接触,若赴你的宴,叫白七郎晓得,讲两句谗言坏话,此事就没戏了。
改日,改日我一定作陪,最近便算了。”
……
……
入夜,冯少陵坐在家中独自喝着闷酒,他万万没料到,连同样是义海郡高门出身的郑衡,也得看姓白的脸色?
“他们骨头软!我偏生做这个骨头硬的人!无非就是搭台唱戏,看能锣鼓敲得响,声势足够大!
我却不信了,黑河县上下铁板一块!”
冯少陵两眼发红,他作为冯家长房的独苗,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大摆宴席请帖发出,结果无一人到场。
一壶好酒喝得干净,几分醺醺然的醉意令脑袋昏沉,这位冯公子正打算沐浴就寝,忽地听到外面传来聒噪声音。
好似上百人的脚步杂乱交错,抬眼望去,竟是半边天被照得通红。
“什么情况?”
冯少陵不解。
“回少爷的话。那位白七郎纠结众人,举火持械,正在搜查赤眉贼余孽。”
小厮打听片刻,赶紧回报。
“我听外面传,赤眉贼把义海郡祝家的公子害了,黑河县又来了冯家、郑家的贵客,白七郎作为团练副手,护得一方清宁,责无旁贷,所以连夜剿匪……”
冯少陵不知是被冷风一吹,还是悚然一吓,瞬间醒酒:
“祝守让分明就是被姓白的活活打死……他拿这个当借口,带着大批人马,想要作甚?冲我来的?何敬丰说过,此子凶狂,报仇不隔夜……”
他喉咙滚动两下,越想越心惊,白七郎无缘无故弄这么大的阵仗,摆明是把水搅浑,万一自个儿莫名暴毙,也能推到赤眉贼头上。
“猖狂!太猖狂了!简直目无王法!”
冯少陵面色微白,额头冒出汗迹,来回踱步几次,听着越发汹涌的动静,越发亮堂的夜空,难以镇定。
片刻后,他望向站在台下的小厮,冷声道:
“把你衣服脱了!”
“啊?”
小厮双手抱胸,有些慌张。
他只是跑腿的仆役,并非伴读的书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