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向她,似有凉薄悲悯,“并非本王想告诉你什么。
这一切,便是无争的事实。”
秋离想从他眸中寻出一丝破绽,然则他只那样静静的看着她,似乎一切只是他眼底的寻常。
秋离侧身,向后面的尸体望去,整整十具,冰冷僵硬。
这十个人,在高居庙堂的统治者心目中是如此微不足道。
但他们或许也是别人的父亲,丈夫,儿子。
便为了这朝堂之间的争斗,他们成为了权贵的利剑,刀俎,刺向江湖盟,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浮云障目,权势耀眼,
便教玉阙楼台尸骨筑,锦绣山河碧血藏。
这一切,到底是为何?
只因为存在,便是合理吗?
她不懂,真的不明白。
公子见她目含悲意,缓缓开口道,“汝是否在想,泱泱大国,内斗不休,人命微浅,何其可笑?”
他袖手看向浩瀚夜空,流云似绸,星光明灭,
“这便是人间,好似正道昭然,实则善不休,恶亦不休,甚至有时早已混沌,道不清是非了。
南山,吾看过你书中所记。
天下大同虽不可追,然所求若是励精图治,四海升平,民安国泰,本王亦可许。
人生有限,与其执着于不可得,为何不一展抱负,于天地山川留下一笔重彩?”
秋离行至崖边,望向连绵的寒山,见飞瀑倾泻,暗鸦争渡,山脚下有隐隐火光,似是暗夜中唯一的暖。
“殿下,我此生,早就有所允诺了。
若是生逢百年,便为玉碎,亦可一试。如今立于深渊,朝不保夕,谈何匡扶?”
“吾以为,秦姑娘不是拘泥于情爱的笼中雀。”
“所以殿下,想邀我进入九重宫阙,这座更大的樊笼?”
公子低眸一笑,眉眼中含了几分似有若无的玩味,
“若是画地为牢,何处不是囚笼。若是胸怀宽广,天地间又有何可为枷锁?”
秋离淡然道,“殿下待所有门客皆是如此说的罢。
或诱以权财,或攻其心志。只可惜,我如今不愿于陷于此中。”
“这便无趣了,秦姑娘。
恭请以诚,你不为所动。非要走到焚林一步,才肯低头?”
“殿下还留有后手?”
“不错。”
她的眸子暗了暗,“你,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
公子不置可否,“若是明白人,自然知晓该如何选择。”
她的鬓发被风微微揉乱,一身狼狈,衣衫带血,然则目光依旧庄然稳重。
“既如此,你便动手罢,我无话可说。”
感受着寒风掠过脸颊,她合上眼,紧紧攥住腰间的玉佩,只觉流苏络子硌得伤口生疼。
又是一场赌注。
便赌他,心比天高,在一个花费如此多心思的局上——
若无收获,必不甘心收手。
许久,四处无声。
忽然袖口被托起,握住的玉石被轻轻拨开,细长的布料一圈圈绕上手掌。
那长绸质地还算柔软,然而碰到伤口的那刻,还是很疼。
赌……赢了?
她有些讶异的睁开眼,却见半边手掌上绕满了红色的绸带。
抬头,却见公子垂眸,长发如瀑,散落交织在地。
方才他解下了发带,在帮她耐心的包扎着伤口。
“小姑娘家的,受伤了也一身不吭么?”
她心中一凛,手腕向袖中瑟缩。
他的话语,恰戳在了她的心酸之上。
至亲者,不敢言。至爱者,不能言。无法流出的泪水,尽数在梦魇深处凝结成冰。
她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脆弱的一面,会对于一个站在对立面的陌生人展露。
许多年前,她的伤疤就烙印进了心里,但她藏得太好,盼着谁也看不出。
于是此后多年,她自己也忘了,在那个唤作清悦的小丫头最需要人偏爱的时候,从来都不敢奢求太多。
便是借着一点点光,孑然慢慢向前走。
不言,持重,是深明大义。
一旦说出口,是否会被当做无理取闹?那样的她,是否便再不会被家人疼爱了?
思忆起往事,秋离看向被包扎好的伤口,片刻失神。
“吾不是没有耐性的人,自会给你考虑的时间。
还望秦姑娘——不要让本王失望。”
他背过身,唤来随身的暗卫,
“阿隐,送客吧。”
那暗卫戴着银色的面具,佩剑也是极为讲究的,想来是他的心腹。
“姑娘,这边请。”
秋离犹豫了一霎,还是决定暂且相信面前之人没有恶意,随他向林径离开。
行了几步,她看了看手掌间的红色绸缎,蓦然回首道,“殿下,发带还你。”
公子面朝一望无垠的长空,只平静道,“这是信物,赠予你了,便无收回之理。
若为应答,差人携它来王府即可。”
身后的脚步渐行渐远,玄衣公子站在秋离方才停留过的地方俯瞰。
只见山下闪烁着微弱火光,当是有人在安营扎寨。
薄唇轻启,“卿且归去,吾自——。”
夜色森冷,寒气凝成清霜,将崖上的草叶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