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岳,恐怕早知有今日,已然心存死志了。
果然,一支鼓曲奏完。
沈三岳丢下了鼓槌,朝站在不远处静听的高翰章点头一笑,转身走入身后的大火中。
……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归邙山。
“狡兔死,良弓藏;我之后,君复伤。
“一曲《广陵散》,再奏待月娘。”
这一纸遗书,由杨公公转送到月娘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
看着这篇字字是血的绝笔,她再也没办法维持那安静柔顺的面具,不禁跌坐在椅子上,痛哭失声。
“其实他,不是一个坏人……”
月娘泪如雨下,哽咽着说道。
虽然沈三岳花重金买了自己,又精心调教,送过来伺候杨公公。
可相识4年多,他对自己的那份情谊,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而且她没想到,自己对高翰章使美人计那天,流露出对“吾从嵇康”、“魂归邙山”的向往,竟也被沈三岳听懂了。
一辈子算盘不离身,满身铜臭味的他,临死的时候,竟然也学了嵇康。
琴都烧完了,他就用鼓。
一曲之后,慷然赴死。
“一曲《广陵散》,再奏待月娘。”
这要她以后如何再面对古琴,如何再弹奏《广陵散》?
“沾上了织造局,沾上了宫里的事,除了一死,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他也算是个有福的人~他这一走,两手一拍,什么都不用干了,不用再受累,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杨一金在外面,对沈三岳翻脸不认人。
此刻面对月娘,却长叹一声,真心感慨起来。
只是不知道感慨的是沈三岳,还是杨公公他自己。
沈三岳这一死,他本人当然一了百了。
可他死后留下的巨大亏空,真要追查下去,将会是一件惊天大案!
这20年里所有历任的浙江高级官员,和织造局监事太监,包括自己,都难逃干系!
“有你这一场痛哭,还有你这些话,他让我转交的东西,我就可以给你了。”
杨一金回过神,站起身来,将桌上蒙着的布揭开,露出下面一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
“他临走时,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做嫁妆。他说了,你心高,这世上没几个人配得上,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他跟我商量,让你跟一个人走。”
“我谁的东西都不要!”
月娘抬起泪眼,终于忍不住恳求道。
“干爹,您和沈先生要真是为了我好,就让我去姑子庙出家吧!我也好每天为他念念经,算是我还他的债……”
“月娘,这是你第一次开口叫我干爹。”
杨一金此刻的表情似喜似悲。
“可惜我已经答应过老沈啦。答应了他的事,我就一定要办到。”
月娘擦了擦眼泪,把那副柔顺的面具又慢慢戴了回来。
“那你们……你们叫我跟谁走?”
“高翰章。”
什么?
月娘呼吸一乱,猛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