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布置之下,便将宫里的两个太监分开,并随时又蓬莱公主府中的太监盯着。如此一来就省得这两位宫里的太监与家中宵小之辈相互勾结。当然德音有赐给六位公公不少好处,省得他们回去乱说。她又去探望了五叔父与鸦青姨娘。
五叔父虽然重病缠身,但头脑仍然清楚,见到德音反而安慰道:“我这里一切都好,不必挂怀。家里的事情多,公务也不少,侄媳妇一定多保重身体。”德音又不禁泪水夺眶而出,又与鸦青姨娘、火坤说了一些安慰的话这才离去。
德音处置完家务之后,正准备回房换洗时,三姐忽上前说道:“父亲请弟妹过去,有几句话要说。”德音心中咯噔一下。她已然通过云华得知此次家中巨变的根由。这个时候,大伯父请自己过去到底要与自己谈些什么?
她看向三姐。就见三姐眼眶红肿、精神不振,说起话来再无从前的傲娇和随性。德音点点头,便随三姐来到大伯父的院子里。就见大伯父正半躺在廊檐下的摇椅上,身形较以前消瘦了不少。大姐、二姐都侍立在他的身后。
大伯父见到德音身后还跟着三位公公,顿时面露讶异之色。随后大伯父说道:“侄媳妇真是越来越气派了。”
德音连忙深深施了一礼,方才说道:“让大伯父见笑了,这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恩典。”
大伯父点了点头道:“侄媳妇,今日我有些家务想与你单独谈谈。”
德音回身向三位公公作了一个请的动作,三位公公连忙躬着身子退了出去。不过大姐、二姐与三姐都未回避,只是低着头、垂手侍立一边。
二姐、三姐上前为德音搬来一把太师椅。德音连忙向三位姐姐让座,但三位姐姐都只是摇了摇头。一时间现场沉闷无比。德音不再推辞,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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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父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茶叶倒在手边一个精致的小茶壶中。待三姐为茶壶斟上水,大伯父才叹息一声道:“德音啊,我其实挺喜欢火坤这孩子的。”
德音心里顿时忐忑不安起来。不过她还是挤出笑容道:“侄媳妇也觉得这个弟弟很是不错。大伯父若是喜欢,不如过继到膝下。”
大伯父摆了摆手道:“你们的五叔父十分不容易。他第一次参加会试就考中了二甲进士。那时候他才二十七岁,大好的年华,大好的前途,我真为他高兴。
好些才华横溢之辈考取进士时都已是而立之年,而且都是参加好几次会试才能考上。即便是我朝历届考取进士功名的考生平均年龄也都在三十三、四岁之间。你知道吗?”
德音连忙点了点头道:“大伯父说的是。”
大伯父又自顾自说道:“你们五叔父本来是大好的前程,从翰林院出来就是兵部六品主事。当年我可是从小小的军吏做起。说起来,我当时是又高兴,又有些嫉妒这个弟弟。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记性?”
大伯父说到这里不禁自失地一笑道:“可惜他后来被广闻寺寺正看中,从此深入大漠与草原,为朝廷刺探儒儒与西域的消息。而且一去就是那么多年。
深入敌后,与那些禽兽一般的贼虏天天混在一起,那是要顶着多大的压力?一个不小心,就会音讯全无,尸首都找不回来。老五的身子就是这么坏的。到最后他能有火坤这么个儿子,我这个作哥哥怎么能不替他高兴?
这么多年老五在外边,你们五婶子独守空房也很是不容易。可是她心眼实在太小,容不下火坤,动不动就辱骂责罚火坤。其实那会儿,我确实动过将火坤过继到我的名下的心思。可是你们的大伯母一样的小心眼儿。过继过来恐怕还是不好过。”
说着,他长叹一声。侍立在大伯父身后的三位姐姐头低得更深了。德音再次强挤笑容道:“大伯父若是放心不下火坤,就过继到膝下。侄媳妇每个月给大伯父院里再支一份钱粮。”
大伯父摇了摇头道:“我如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火坤在你们的帮衬下,如今已经是五品镇抚了。唉,这多好啊!老五得多高兴啊!老太太也高兴地合不拢嘴。我这个作哥哥更替老五高兴。
这个事真是要多谢你与干城。”
德音连忙欠身道:“这是我们作兄长与嫂子的本分。”
大伯父失声笑道:“本分,好一个本分啊!”他拍了拍椅子的扶手道:“其实,我更欣赏干城这孩子。”
德音一愣,不知大伯父今日卖的什么关子,想不出该怎么接大伯父的话。
大伯父似乎对德音的意外,似乎感到十分满意。他将已经放温了的茶壶握在手中,冲着德音笑了笑。德音忽然感觉一股异样的味道。这个味道有点腥,但她并不能分辨出气味的来源。
大伯父继续说道:“干城这孩子虽然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不过他这一路走来着实吃了不少蹉跌。他明明可以走老五那样的道路,金榜题名作天子门生。他都考上解元了,却被禁考,好好的青云路就此断绝。真是可惜了。”
德音更加如坠迷雾,不知大伯父为何旧事重提。大伯父嘬了一口茶,脸上顿时浮现出又苦又爽的表情。他接着说道:“不过青梁没有自怨自艾,甘心做个贵公子。而是从太县县令开始,一直做到了伯爵。
他这一路走来到底担了多大的压力?”
德音连忙说道:“他再怎么着,都是您的后生晚辈,是您的亲侄儿。”
大伯父抚了抚胸口,然后叹息道:“我从一个小小军吏做起,一直坐到五品千户,深深知道每上一步有多么的艰难。
我当兵的那个时候,蠕蠕可不止十万铁骑,动辄就是二十多万铁骑犯边。自浩瀚大海至绝域大漠一入中秋就是烽烟四起,遍地胡虏。
为此我朝天子多次御驾亲征。每次亲征之后,蠕蠕大军都要前来报复。我作千户时,带着一千多个兵戍守败胡堡。败胡堡后面是迎恩堡,迎恩堡后面就是平虏城。平虏城再往后就是云州。云州再往后就是老百姓的庄稼。我们那一千来人就摆在最前面。
我每次打仗都小心翼翼,因为我见不得战死官兵的家属在哪里哭。一个还好,十几、上百个寡妇在哪里哭,我寝食难安。那些官兵正值壮年,所以孩子都还小。当娘的哭哭啼啼,孩子们还在一起玩耍。他们哪里知道,爹没了,天塌了!
朝廷说是有抚恤,可是死的人多了,抚恤经常拖欠着发不下来。我的俸禄有限,贴补不了几个兵就花光了。
我找上面的总兵要抚恤,跟他们说阵亡将士的妻子如何艰难。可是不管是总兵,还是负责的签事都是推来推去。后来总兵被问得烦了,便斥责我道:‘你管他们做甚?咱们不知那天也要丧命于此。到时候谁管咱们?’
我没有干城到处找银子的本事,只好找家里借。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灵雾茶庄。家里人口又多,也不能都借给我。我只好找你们大伯母借。把她的嫁妆花了个七七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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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大伯母很是生气,训斥我说:‘别人当官都是往家里倒腾银子,你可倒好天天往外面倒腾银子。拿了大把的银子应该送给上官,却都去补贴寡妇。’
其实我也没少给总兵和签事送银子。夏季的冰敬银,冬季的炭敬银,乃至总兵督抚一家老小、大小老婆的庆生银,我都不曾怠慢。可是我的银子虽然送了过去,却总是融不进这些总兵、督抚的圈子。终究还是我太笨了。”
说着大伯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然后才勉强笑道:“今日有些失态了。”
德音之前总是听家里人说,大伯父不思进取,回到家中一味高乐只想承袭爵位。如今方知其中另有一番隐情。她红着眼圈道:“大伯父,您是侠肝义胆、菩萨心肠。若是没有你们这些前辈冲在前面,我们这些晚辈也抵挡不住二十万蠕蠕铁骑。”
大伯父摇摇头道:“我能力有限。我在败胡堡三年,手下一千一百多个弟兄几乎换了整整一茬。”
说着他掏出几张公文递给德音。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记载着九百七十一个名字,每个名字下面还标注某年某月、多少钱粮的字样。不过最多的也不过只有二十多两。
德音拿着公文,满含热泪地看着大伯父。大伯父道:“这些公文放在败胡堡也没有人当回事,所以我就拿回来了。我如今留着这些东西也没用了,你回头带给干城吧。让他好好保管,千万不要弄丢了。”
德音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伯父又嘱咐道:“虽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