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刚见到的人,不出一日便走了。
初九心中悲痛不已。
即便是初识之人,也能感受到悲伤,更何况...
他看向跪倒在白布身边的陈万卷和陈歆韫,还有好几个状若乞丐的少年,他们年岁估摸着也就八九,长期缺少营养,体型瘦弱。
小乞丐们围着白布,嚎啕大哭。
就是这令人心悸的哭声。
惊动了周围。
也惊动了奉谢珩之命而来的叶璧安。
初九看到,谢珩进门差点被很低的门槛绊到踉跄,向来情绪不流露于外的男人,也有站不稳的时刻。
但他很快就稳住身形。
走到白布旁。
小乞丐们似乎察觉到什么,纷纷抬眼,愤恨看着谢珩。
谢珩却伸手,缓缓拉开白布。
白布之下。
一张少年的脸。
他似乎专门清理过面部,嘴角微微勾起,好像是睡着了,面容恬静。
小岁的表情越是这样安宁。
谢珩的手终究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一直看着那张带着微笑的少年脸庞,良久,良久。
久到已经听不到周围悲泣。
久到满脑子都是昨日与其刚认识。
他笑容清雅。
“您过誉了,我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夸赞。”
“呵呵,没有太多意义,所以无名。”
因为敏感,他下意识去嗅自己身上是否还留有行乞时的味道。
却不知在谢珩心中。
他已经是比世家子弟更加如玉的少年...
初九看到谢珩的手,终究是将白布,再给小岁盖上。
见他有了动作。
旁边的小乞丐大着胆子,上前踢了谢珩一脚。
“都怪你!”
“都怪你!”
见有人动手,身边小乞丐们互相看了一眼,有的上去抱谢珩的腿,有的上去掰谢珩的手,他们蜂拥而至,一下就将谢珩整个人包围起来。
“你害死了岁哥。”
“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叶璧安急得几乎立马就要冲过去,把这些小崽子们全部提起来,扔飞出去,告诉他们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却在谢珩平淡冰冷的表情中停下动作。
叶璧安有些慌张,看向初九。
却见初九双眸含悲,却朝着他摇摇头。
谢珩就这样,任由乞儿们拳打脚踢,最后,这些小乞丐们,是被陈万卷和陈歆韫一个又一个拉开,方才作罢。
“够了!”
陈万卷将身体隔在谢珩与乞儿们中间,他的声音明显有震慑效果。
先前还哭闹的乞儿们被吓了一跳,但每个人泪眼婆娑看着陈万卷。
他也不由心中发涩。
语气软下来。
“你们不识字...小岁离开,与谢大人无关...”
“他在遗书中已经表明,莫要责怪谢大人,此事,是他的选择。”
朝着乞儿们说完后。
陈万卷又转头,对着谢珩,抱歉开口。
“谢大人,希望你不要与他们计较...小岁与他们感情最好...”
“他们...不懂....”
陈万卷七尺男儿。
说着。
泪如雨下。
哽咽间,后续的客套,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谢珩沉默着看着陈万卷,却见陈万卷将手中捏紧的遗书拿起,递给谢珩。
“谢大人...您..您看看吧...”
谢珩接过遗书。
上面的字体,不再是昨日所见笔划规整的楷书。
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写其遗书二字的少年。
好像没有犹豫。
也没有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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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已书。”
“余无其名,属有记始,而已流矣。”
“遇我哀儿,人怜我怜儿。”
“食之无饱,衣之不暖,为人歧视。”
“或可怜性命者即同,视之者其所欲,我若无问者,彼将安在,以他法死。”
“复流转乞食于泽县。”
“夫日之修短,吾犹见之也,有人处满光之乡,与吾麾指之。”
“闻彼尝为天子诗名士,劝人人皆赋诗。”
“我心不自疑,果人人有诗乎?”
“丐诗以赋,读书诗可书乎?”
“于是好学馆门,闻先生授课。”
“也爱就泽县书铺,一字,认字,念书也。”
“而乞者一人也,书铺主恐我污珍笔,常呼人驱我。”
“我甚知爱书者,不欲书伤也。”
“惟梓赋顾我日家私学门,见我至读书,延我自铺家。”
“我兄万卷,待我亦好,以净手示我,为我取啖,须嘱我不急,当看时,但当净手,便可看书。”
“其后梓赋励我为诗,万卷兄言我能书,又籍其职以委我。”
“吾何说也,何其喜也,泪尽而止也?”
“予意未终,会当有诗文,亦能见于书后,传后世。”
“此生,吾有卫吾弟,有爱吾友,有保吾兄。”
“吾不恨一点。”
“独恨之者,不见吾书出世。”
“独恨之,不能见诸弟。”
“独恨不见梓赋神都逐之。”
“独恨不得与梓赋纵山水,过诗意人生。”
“吾犹恨之太多,而吾诚以为足。”
“听闻陈郡谢,世有土,门楣清。”
“昨日识谢兄,又闻谢兄一番语。”
“谢兄云是,人之大宝,清高品,读书之基耳。”
“此生既短,然吾独乐也,不以为念劳费,勿以为我悲。”
“无名者:陈岁。”
谢珩声音很淡,很淡,淡到无人听出他话语中的伤悲。
初九终是忍不住,背过身来,默默垂泪。
陈万卷红了眼,圈着身边一群小乞丐,轻轻抚慰。
陈歆韫早已泪流满面,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一边,看起来毫无生气。
杨沛贵诧异瞪着眼,难以置信,这样一封自白,竟然是以罪己书的形式呈现...
书铺外的院子不大。
一瞬间却多了许多人。
但没一人说话。
他们皆是震惊看着那白布下不高的尸体,此生既短,然吾独乐也...
勿以为我伤悲....
初九不知道小岁有多大的年纪。
他看上去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出生,生辰。
但估算着,应该与梓赋年纪相仿,他唤陈万卷为兄长,却叫陈歆韫字号...
这样的少年。
若是出生在高门大户。
未来又是何愿景。
是否与友人纵马高歌,饮茶作赋,马蹄之下,意气风发...
赤诚如日光,坦荡如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