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罪己书(2 / 2)

昨日刚见到的人,不出一日便走了。

初九心中悲痛不已。

即便是初识之人,也能感受到悲伤,更何况...

他看向跪倒在白布身边的陈万卷和陈歆韫,还有好几个状若乞丐的少年,他们年岁估摸着也就八九,长期缺少营养,体型瘦弱。

小乞丐们围着白布,嚎啕大哭。

就是这令人心悸的哭声。

惊动了周围。

也惊动了奉谢珩之命而来的叶璧安。

初九看到,谢珩进门差点被很低的门槛绊到踉跄,向来情绪不流露于外的男人,也有站不稳的时刻。

但他很快就稳住身形。

走到白布旁。

小乞丐们似乎察觉到什么,纷纷抬眼,愤恨看着谢珩。

谢珩却伸手,缓缓拉开白布。

白布之下。

一张少年的脸。

他似乎专门清理过面部,嘴角微微勾起,好像是睡着了,面容恬静。

小岁的表情越是这样安宁。

谢珩的手终究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一直看着那张带着微笑的少年脸庞,良久,良久。

久到已经听不到周围悲泣。

久到满脑子都是昨日与其刚认识。

他笑容清雅。

“您过誉了,我如何经得起这样的夸赞。”

“呵呵,没有太多意义,所以无名。”

因为敏感,他下意识去嗅自己身上是否还留有行乞时的味道。

却不知在谢珩心中。

他已经是比世家子弟更加如玉的少年...

初九看到谢珩的手,终究是将白布,再给小岁盖上。

见他有了动作。

旁边的小乞丐大着胆子,上前踢了谢珩一脚。

“都怪你!”

“都怪你!”

见有人动手,身边小乞丐们互相看了一眼,有的上去抱谢珩的腿,有的上去掰谢珩的手,他们蜂拥而至,一下就将谢珩整个人包围起来。

“你害死了岁哥。”

“打死你,我要打死你!”

叶璧安急得几乎立马就要冲过去,把这些小崽子们全部提起来,扔飞出去,告诉他们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却在谢珩平淡冰冷的表情中停下动作。

叶璧安有些慌张,看向初九。

却见初九双眸含悲,却朝着他摇摇头。

谢珩就这样,任由乞儿们拳打脚踢,最后,这些小乞丐们,是被陈万卷和陈歆韫一个又一个拉开,方才作罢。

“够了!”

陈万卷将身体隔在谢珩与乞儿们中间,他的声音明显有震慑效果。

先前还哭闹的乞儿们被吓了一跳,但每个人泪眼婆娑看着陈万卷。

他也不由心中发涩。

语气软下来。

“你们不识字...小岁离开,与谢大人无关...”

“他在遗书中已经表明,莫要责怪谢大人,此事,是他的选择。”

朝着乞儿们说完后。

陈万卷又转头,对着谢珩,抱歉开口。

“谢大人,希望你不要与他们计较...小岁与他们感情最好...”

“他们...不懂....”

陈万卷七尺男儿。

说着。

泪如雨下。

哽咽间,后续的客套,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谢珩沉默着看着陈万卷,却见陈万卷将手中捏紧的遗书拿起,递给谢珩。

“谢大人...您..您看看吧...”

谢珩接过遗书。

上面的字体,不再是昨日所见笔划规整的楷书。

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写其遗书二字的少年。

好像没有犹豫。

也没有彷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罪已书。”

“余无其名,属有记始,而已流矣。”

“遇我哀儿,人怜我怜儿。”

“食之无饱,衣之不暖,为人歧视。”

“或可怜性命者即同,视之者其所欲,我若无问者,彼将安在,以他法死。”

“复流转乞食于泽县。”

“夫日之修短,吾犹见之也,有人处满光之乡,与吾麾指之。”

“闻彼尝为天子诗名士,劝人人皆赋诗。”

“我心不自疑,果人人有诗乎?”

“丐诗以赋,读书诗可书乎?”

“于是好学馆门,闻先生授课。”

“也爱就泽县书铺,一字,认字,念书也。”

“而乞者一人也,书铺主恐我污珍笔,常呼人驱我。”

“我甚知爱书者,不欲书伤也。”

“惟梓赋顾我日家私学门,见我至读书,延我自铺家。”

“我兄万卷,待我亦好,以净手示我,为我取啖,须嘱我不急,当看时,但当净手,便可看书。”

“其后梓赋励我为诗,万卷兄言我能书,又籍其职以委我。”

“吾何说也,何其喜也,泪尽而止也?”

“予意未终,会当有诗文,亦能见于书后,传后世。”

“此生,吾有卫吾弟,有爱吾友,有保吾兄。”

“吾不恨一点。”

“独恨之者,不见吾书出世。”

“独恨之,不能见诸弟。”

“独恨不见梓赋神都逐之。”

“独恨不得与梓赋纵山水,过诗意人生。”

“吾犹恨之太多,而吾诚以为足。”

“听闻陈郡谢,世有土,门楣清。”

“昨日识谢兄,又闻谢兄一番语。”

“谢兄云是,人之大宝,清高品,读书之基耳。”

“此生既短,然吾独乐也,不以为念劳费,勿以为我悲。”

“无名者:陈岁。”

谢珩声音很淡,很淡,淡到无人听出他话语中的伤悲。

初九终是忍不住,背过身来,默默垂泪。

陈万卷红了眼,圈着身边一群小乞丐,轻轻抚慰。

陈歆韫早已泪流满面,整个人呆若木鸡站在一边,看起来毫无生气。

杨沛贵诧异瞪着眼,难以置信,这样一封自白,竟然是以罪己书的形式呈现...

书铺外的院子不大。

一瞬间却多了许多人。

但没一人说话。

他们皆是震惊看着那白布下不高的尸体,此生既短,然吾独乐也...

勿以为我伤悲....

初九不知道小岁有多大的年纪。

他看上去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的出生,生辰。

但估算着,应该与梓赋年纪相仿,他唤陈万卷为兄长,却叫陈歆韫字号...

这样的少年。

若是出生在高门大户。

未来又是何愿景。

是否与友人纵马高歌,饮茶作赋,马蹄之下,意气风发...

赤诚如日光,坦荡如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