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出城郊,向东三十里就是香山。
香山脚下,沿山绵延而建,建成了一座白墙红瓦的皇家院落,即为庆寿行宫,原为宗室避暑行宫,而后被先帝赐给庆王为别院,庆王登基为帝后,又将别院重挂匾额为“行宫”。
行宫之外,官驿静藏于偏巷之中,门口站着两个黑衣蒙面侍从,侍从双手抱胸,低头看地,浑身看不出任何特征,只有一双犀利的眼睛露在外面,如鹰隼般观察路过的行人。
马车之中,山月攥拳的手紧了又松,带着哭腔:“...这,咱们如何进得去?若被发现了怎么办?夫人,我们先回去吧,回去再从长计议...”
祝氏抿了抿唇,语声狠厉:“被发现便被发现!若她什么也没说,我便是来看我自己的忠仆,便是告到太后处,我也只会落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头!若何五妈开了口...”
那她釜底抽薪,及时把危险遏制在摇篮中,亦自有人保她!
便是这般想,胸腔里都一抽一抽地疼。
那是何小五呀。
那可是何小五呀。
便是没了亲娘,没了活着的指望,也陪在她身边的何小五呀...
最好是没说...
若是没说,她便是撞破了那层天,也将小五救出来。
祝氏微垂眸,将手揣进袖中,死命攥住备好的那只玉瓶。
山月目光从祝氏向袖中缩回的手一扫而过。
——至于如何进去?
祝氏淡淡地斜了眼山月:“瞧好了。‘青凤’经营多年,绝非一个空虚架子,便是紫鸾殿,拼了老命也是可闯上一闯的。”
马车在官驿不远处被拦下。
车夫谄笑:“...苏州府进京,在此宿一夜,还望官爷放过。”
守门的侍从:“走走走!今日有要事,官驿并不营生!”
车夫忙递过去一封通关文书,顺手抹了两袋碎银,朝车内努努嘴:“关北侯家的舅家,身上有诰命的...常家...”
常家难缠,京师共识。
一代接一代的关北侯均为脾性暴戾之辈,如今的关北侯世子更是出了名的难缠,在京师一言不合便出手狠揍,一时失手犯下的人命两只手数不干净。
关北侯几乎时时跟在这个儿子身后擦屁眼。
侍卫对视一眼,伸手看了眼通关文书,抹下银子,头一偏:“侧门去,在里头不许乱走,晌午过后便可出门。”
车夫连连称是。
车厢内,祝氏眉眼平静,看了眼山月:“且熬着吧。待二十年后,依托‘青凤’,你亦可手眼通天。”
语气很淡,但暗藏着得意洋洋。
山月畏畏缩缩地耸着脖子应了声:“是。”
随即缓慢地向后一靠,将面目隐匿在暗黑中:她不需要手眼通天。
真正的猎手,只需丢下一个饵、设下一个局,甚至无需考虑怎么扫清障碍、将人拖进去,便自会有人手眼通天地往里钻。
进了驿站便长驱直入如若无人之境,小厮埋着头将二人自一处暗门,带入最深处的厢房。
厢房之内无窗,唯一的光,自高竖的榉木蒙着的麻纸处透过。
何五妈蜷在角落。
听“吱呀”一声,何五妈双目无神,缓慢地抬头看去,待看清是祝氏后,崩溃般哭出声:“小姐!小姐!”
何五妈未如祝氏预测一般浑身是伤,只是神容憔悴,看上去略有些消瘦狼狈。
山月见祝氏脚下一滞,明显迟疑了一瞬。
“姑娘!姑娘诶!”何五妈双手撑地,哭着朝祝氏爬去,既惧门口的守卫,又急于宣泄内心的愤懑,声音低沉到抽丝喑哑,分毫不见往日夫人门前七品宰的张扬:“夫人!那薛嚣不是个东西呀!浑不是个人啊!抓了我去御史台,叫我关进一处身都扭不开的旮旯,每日只有几粒米、几口水...终日终日地亮着灯,无一人跟我说话...”
何五妈确是许久未说话了,一番话卡了许久,看神态亦有些迟钝。
“那个杂种!有娘生没娘教的杂种!”何五妈哭道:“竟敢这么对我!夫人!夫人!他是对您不敬啊!”
山月微微垂眸,斜睨了何五妈一眼。
祝氏弯腰,亲拂去何五妈脸上的泪,叹了口气:“...那逆子...”摇摇头,一副不说也罢的态度,话锋一转,又道:“他便这样对你?——”微微一顿:“只是这样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