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伸着手指,顺着中山往北移动到幽州,皱眉思索片刻,冷声道:“好狡猾的燕人,选择了一条不为我所注意的道路。我等以为,他们若要进攻,必从代郡以南,或者是从雁门关北进。结果他们绕行幽州,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从幽州往西,出上谷郡便可入草原之上,攻我平城。平城距盛乐也不过数百里,几天的路程而已。他们这是冲着盛乐而来的。倘若我们不是现在得到了消息,恐怕他们拿下平城之后,我们才后知后觉。”
拓跋虔挥舞着拳头大声道:“管他们怎么进攻?他们敢来,便打的他们屁滚尿流便是了。大王,下令吧。”
“对,大王,下令便是。是他们先动手的,可怪不得我们。”众将纷纷道。
拓跋珪缓缓点头,正要说话。许谦沉声开口道:“大王,作战之事,需要慎重研判,不可轻易做出决策。此次非同小可,若轻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拓跋珪缓缓踱步,他确实也感觉到了压力。这今年他虽然实力扩张很大,大魏兵马最高时数量达到二十万。但是,那是战时的兵马。平素常备兵马不过十万余。大魏各部落总人口也不过百余万,根本养不起太多的兵马。青壮男子需要放牧耕作,怎么可能养着太多的兵马,都是战时临时让他们加入。
现在的问题是,十万常备骑兵戍守各处,相聚遥远。盛乐有四万骑,倘若以这四万骑和燕国对抗,实非明智之举。如果将各地兵马全部调集前来,就算时间来得及,若对方侵袭地方部族,那该如何是好?
要么集结兵马,同对方来一场血战,以分胜败。要么便需要有其他的应对之策。
可拓跋珪确实没有信心能一战歼敌,击溃对手。一旦失败,则万劫不复。
拓跋珪从来都是头脑清醒之人,他行事看似鲁莽,但其实每一步都有计划。否则他又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确实需要慎重,你们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拓跋珪沉声道。
许谦道:“于作战谋略上,我自知不精,便也不必多言。我只提醒大王一句,关乎生死存亡之事,行事务必谨慎斟酌,切忌被情绪左右。此次既是极为危险之时,但同时也是我大魏的一次天赐良机。若能挫败燕国兵马,则大王的伟业将一路坦途。我相信,上天是站在我们这一方的,否则这等机密的消息,我么怎会及时得知。这便是天佑。”
拓跋珪笑道:“你说的对。若论作战谋略,张衮必有谋划。张衮,你说说。”
张衮沉吟道:“大王,我确实有些想法。但我怕我的想法说出来,会遭到众人的反对和不满。”
拓跋珪笑道:“说便是,我准你说。可行则采纳,不可行便当没听到便是。”
张衮拱手道:“多谢大王,那我便不遮不掩了。大王,诸位,我认为此次情形极为凶险。燕国举全国精锐兵马攻我,气势汹汹,势在必得。若应对不慎,则有覆灭之危。”
拓跋珪皱眉点头。拓跋虔叫道:“你这个人,说重点便是,老是说这些作甚?”
张衮笑道:“我必须强调这一点,轻视敌人是最大的错误。骄兵必败。在这种情形下,我们的应对之策是和他们硬碰硬,还是避其锋芒更明智?我看值得斟酌。”
拓跋珪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同他们正面作战?”
张衮道:“大王,没必要同他们正面作战,何必要硬碰硬?打仗是以取胜为目的,而非斗气。只要最终的结果是我们胜了,那便是成功。我现在最担心的反而不是对方进攻盛乐,而是担心他们分兵攻我草原诸部。杀我大魏部落百姓,夺我牛羊马匹,将我大魏搅的一塌糊涂。对我们而言,城池不重要,百姓和牛羊最重要。我们聚而为城,散而为野,城池不过是一处落脚点罢了,随时可建,随时可放弃。但部落百姓死了,牛羊马匹被抢了,便没那么容易恢复了。对我大魏而言,那些才是我们最珍贵的东西,绝不能被燕军所毁。”
一些官员纷纷点头表示同意。魏国军民在大漠草原之上生活,毡房水草之处便是家,而不是城池。人口极为重要,牛羊马匹就是财产。这些没了,根基便没了。反而城池是最不重要的。
“他们劳师袭远而来,我们无需同他们正面对抗,只需避其锋芒,坚壁清野,保护部族百姓便可。在作战方略上,利用我广阔的大漠草原的地形,吸引其深入腹地,让他们的补给和作战线更加的漫长。拖垮他们,疲敝他们,找机会战胜他们。所以,我的建议是,大王即刻下令,疏散各部族,放弃平城,放弃盛乐,引敌深入。”张衮沉声道。
“什么?疯了么?都城都放弃了?”
“不战而走,我们成什么人了?今后如何立足于世?”
“我大魏将士,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张衮,你果然是汉人,就知道逃跑。我们匈奴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如张衮所料,张衮说出这些话之后,招致了众将领劈头盖脸的斥责和不满。甚至已经拿他汉人的身份来攻击他了。
张衮面不改色,只静静地看着拓跋珪。
拓跋珪沉声喝道:“谁要是再拿汉人身份攻讦他人,我便砍了他的脑袋。汉人又如何?我大魏将来国中要保罗万族,融而为一,没有什么胡汉之分。况且,你们谁有张衮考虑的周到?他才是真正为我大魏安危认真考虑之人。都给我闭上你们的鸟嘴。”
众将领闻言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拓跋珪走到沙盘面前,盯着沙盘沉吟许久,开口道:“张衮,你的计划很有道理,我们当避其锋芒,诱敌深入,寻找机会将他们击溃。传令!”
所有人都凛然听令。
“命略阳公拓跋遵率领三万骑兵北上,放弃守御平城。务必将平城以及阴山以东诸部百姓牛羊马匹全部护送往北,进入漠北之地安置。之后兵马于漠北待命。”拓跋珪沉声道。
“命平原公拓跋仪率两万兵马即刻赶往阴山南北之地,将那里的部族百姓牛羊马匹全部转移到阴山西北安全之地。不要留下一个人和一头牛羊。”
“遵命!”拓跋仪上前躬身,大声道。
拓跋珪点点头,“此番刘卫辰必然乘机联动,他们在我腹背之地,危害甚大。拓跋虔,命你率三万骑兵抢先渡河,攻占河西之地,将铁弗部击溃,将他们赶到朔方以西,不能让他们成为我们的心腹之患。”
拓跋虔闻言起身,大声道:“遵大王之命,必将铁弗部踏平。”
拓跋珪微笑点头,看向众人道:“其余人马,随同我一起西撤。撤离盛乐。所有人将渡过黄河,以黄河为险,守住黄河沿线,令燕军不得过河。现在,不得有任何的犹豫,不许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耽误行程,所有人即刻行动,组织百姓车马,两天后出发,不得有误。”
……
大燕大军于幽州休整三日之后,按照既定计划开始沿着涿水北岸西进。
两日后,过太谷郡边界之后,大军做了调整。一出太谷郡,便要进入魏国境内,届时对方将会很快察觉。为了确保速战速决,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慕容宝采纳了慕容麟的建议,出太谷郡入魏境之后,便让慕容麟率两万大燕骑兵往前突进,直扑平城。而慕容宝则率领其余马步兵随后跟进。
这么做虽然有些冒险,但慕容麟信心满满,认为对方的主力根本不在东边平城。即便遭遇魏国兵马,两万骑兵也将足够应付。
五月二十八黄昏时分,经过了一整天急行军的两万燕军前锋骑兵出现在了平城以东十里之外。夕阳西下,草原上暮色苍茫,慕容麟赶到队伍前方的一座土坡上眺望着远处夕阳下的平城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