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回京。
周九与黑衣人口中的“那计划”……
我隐隐觉得,周九的身份并不似我与砚山起初猜测的那般简单。
我蹑手蹑脚地从柜上退出去。
是夜。
房中的烛火来回地晃动着。
我绣完那只大雁,不觉枕在上面睡去了。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
梦境中,群雁在霞光中抖擞着翅膀,悠然从草地中飞起。它们排着“一”字飞上天空,呼喊着,宛若出征的战士。方砚山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厮杀得浑身是血。忽而,有一双手,将他推落到一片江水中。云雾渐起。我在冰冷的江水中拼命地游向他。他一声声唤我:“若梨,若梨——”
从梦中醒来时,我一身的冷汗。
黏黏的。
腻腻的。
就像梦境中的江水真的打湿了我。
外头,天亮了。
小风在门外唤我:“小姐,秦掌柜来了。”
我起身,拿起绣好的大雁走到柜上。
秦掌柜接过,赞叹了几句,遂到账房去交了钱,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却又折返,笑问道:“若梨小姐,我见新来的账房先生面生得很,恐不是黑水镇的人吧?最近镇子上颇不安生,若梨小姐用人还是小心些。”
我颔首:“他是来黑水镇投亲的。”
秦掌柜点头道:“哦?但不知是投哪家的亲?”
“投我家的亲。”
灵山走进来。
秦掌柜拱手道:“原来是方大人家的亲眷。失礼失礼。”
待秦掌柜离去后,周九向灵山道了声谢,灵山一低头,脸颊有些红。
周九虽穿着最平凡不过的蓝布衣裳,但他举手投足之间,有着天然的贵气。
不管从谁手中接过银两,他都会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布,细细地擦手。
仿佛银钱是世上至秽之物。
灵山悄声与我说:“若梨,他的身上有梨花香。但又不似爹从洛阳带回的晴雪香的味道。倒像是经年累月,被大片大片的梨花熏染出来的。”
灵山曾随父去过洛阳,她闻过真正的梨花香。
我看着灵山那清泉似的眼。
自见到周九以后,她有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娇羞。
双眼清泉之上,浮动着细碎的花蕊。
二十年以后,物是人非,我一直困惑,灵山到底是因为看出周九非池中之物,有攀慕之心,而对他另眼相看。还是这一年春末,黑水镇的风太柔和,催动了芳心。彼时,身居琼华殿的灵山泪流满面地告诉我,白若梨,你知不知道,情爱原本是没有因由可讲的,有时候,不过回头一顾,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周九握笔的姿势非常讲究,与黑水镇上的人都不同。
他喜欢写一种奇怪的字体。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天骨遒美,逸趣蔼然。
渐渐的,白锦园的小伙计们都喜欢找他求字。他乐得应允。
不过是四五日的光景,他便与众人混得极熟络了。
大家都笑呵呵地唤他:阿九。
周九细心地帮我娘打理庭院的那棵梨树。
他说,水质不好,可在土上多下些功夫,用极鲜的树叶沤肥,修剪树枝,将伤口包扎好,来年便会开得很好了。
我娘愣了一下,问了句,梨树也会有伤口么?
周九说,有的,梨树跟人一样,有疮面,会疼。但若不修剪,便一直长不好。倒不如疼一回,疼了,也就过了。
一番话说得我娘沉默许久。
到傍晚时分,她跟周九说,那你便修剪吧。
那棵梨树经周九的手,果然看起来有生气了许多。
虽然周九对每个人都很周全,努力地想在黑水镇待下去,但他的眼中始终有远离感。
每逢看到头顶有鸟飞过,他都会凝神看许久。
或许,他想如鸟一般,飞回故里吧。可惜,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我想起那晚听到的秘密,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砚山。
可还未等我讲,几日后,砚山却是以另一种形式知道了。
砚山在知道周九的真实身份后,毅然做了一个选择。
那选择如一条湍急的河流,承载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南渡而去。
一个午后,落过雨的黑水镇出现了难得的彩虹。
方砚山急匆匆地来找我。
“若梨,有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