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帅府里,她只占其中一小个角落,一日三餐也许是衔接她与梁延的唯一办法。
却不曾想,为了不见她,梁延索性便住进了军营里去,一日三餐吃大锅饭,偶尔看沈要面无表情的带一只铝皮饭盒来上职,打开来,里面恰好是各式各样的小菜或者点心。
他也曾刻意去到沈要的办公室里问过话,问最近工作如何云云,最后拐弯抹角的绕到萧子窈的身上去,带着一种奇怪的口吻。
“我看夏一杰交来的文书上,不论内容好坏繁简,你都只是签个字而已,你不过才休一天假,怎么就连心都收不回来了?”
他说,然后沈要便木着脸推了推袖子,道:“我以前也只签字。”
“以前不及年关的工作要紧,以前可以只签字,现在要认真看过了才能签字。”
沈要于是歪了歪头。
“只要看过了就可以签字了是吧。”
他立刻垂眼扫遍案前的信纸,几欲落笔,“好。看完了。”
梁延的语气并不太好。
“你要是看不懂公文,就让萧子窈来看——既然你坐在军长这个位置上吃着军饷,那总得把事情给我办好!”
话毕,似觉不够,他便再度意有所指的补上了一句,道:“她总比你会看政局实事,知道该顺着谁、该讨好谁。”
沈要无动于衷。
是时,他只管无所谓的托着腮,然后回道:“那是因为六小姐太善良了,不会拒绝人。”
梁延咬牙切齿道:“沈要,我劝你识时务。”
真奇怪。
放眼这世上,连许多人都不知道识时务的道理,如此,他又怎能强求一条狗会识时务呢。
梁延于是瞧见沈要张口说道:“那你帮我把饭盒洗了。”
他话音甫落,一字一顿的,也面无表情。
梁延一下子就恼了,便说:“沈要,你有病吧,你让我帮你洗萧子窈带给你的饭盒。”
沈要冷然道:“识时务。”
他二人于是就此僵持不下。
谁知,最后关头,竟是梁延率先败下了阵来。
他只管一把抽走了那只饭盒。
“营中有规矩。”
他说,“不可以私带吃食,违者军规处置——但我看在你位至军长的份上,便仅此没收饭盒,下不为例。”
他说罢便走,头也不回。
沈要甚至来不及同他抢,便被他猛的摔闭了房门。
他走得实在很急,几乎是逃也一般的。
如此,一路上,梁延便始终低头盯着那饭盒看得仔细,医院绿墙的绿色铝皮,很轻,左面磕了一个角,有一点点掉漆,原是他曾经故意抢的萧子窈的那一只。
他顿时放下心来,然后便走进盥洗室里去,打开盖子,又见饭盒里面半碎的些许糖壳,裹着更碎的一些核桃——怎么回事,喂狗吃核桃,难道是想给那呆子补补脑子。
他猜。萧子窈大约就是这么想的罢。
他根本没打算将那饭盒还回去。
于是,晚间下职,他便顺带着连那饭盒一起带回了帅府,恰逢何金妮从主楼里走出来,一见他风尘仆仆的站在雪里,便有些诧异。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你没提前告诉我,我和老太太已经吃完饭了。”
“我不是回来吃饭的,我回来放东西。”
梁延说,紧接着便绕开她,目不斜视的推门而入,何金妮顿时情急起来,便截住他的手,说:“我订的戒指今天刚好送到府上,正好你来试试大小合不合适。”
话音至此,她便拖着梁延往屋里走去,比他走得更笔直,带着恨。
梁延没有作声。
那戒指是装在丝绒的小盒子里的,打开的时候有阻力,韧韧的手感,显得十分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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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金妮早已试过了,她自己的那枚严丝合缝,眼下就剩一个梁延,倒来不去的——请他来试戒指,无论试出什么结果都不好,一旦合适,那她以后都得捏着个毛线头做当家主母,倘若不合适,那她就只好做一个拿捏不住丈夫的当家主母。
梁延只管默不作声的从盒子里取下了戒指,然后便往左手无名指上戴,很顺利——倒不如说很顺利到太过顺利,原是戒指订得大了些,他张手一倒,那戒指便骨碌碌的脱出手来了。
“也还好,就是稍微有点儿大了。”
他说,像安慰却不是安慰,“之后让丫鬟缠两圈细线就行了。”
何金妮立刻接话:“那我现在就让丫头来做。”
“之后就行。”
“之后不行。”
她很是坚持,“倘若现在不把尺寸找好,之后丫鬟缠细线没数,难免又不合适。”
可梁延实在对她没耐心,便一把将那戒指丢给了她去,道:“不合适就不适合,我说了多少次了,用不着精益求精,只要在外人看来能戴得上就行了,私底下我又不戴,别人也不看我私底下戴不戴婚戒。”
话毕,他便起身走了,怀里揣着一只铝皮饭盒,何金妮只见那物件并不太新、也不太值钱的模样,就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旧物而已,偏她一下子又晃过神来,忽然便想通了——其实,那应当是萧子窈的东西罢,所以不论新旧好坏,梁延自然都会很是宝贝。
这年头,一枚钻石戒指价可倾城,而一只铝皮饭盒,在外面的杂货铺里买,只需要一角钱而已,非但如此,如果身在军中,甚至可以不花钱就领到一个。
看罢,连一只破烂铝皮盒子都有颜面,就她没有。
何金妮原本以为,越贵的东西便越有颜面,正如雍园里华光璀璨的无数拍品,轮番交替,受万众瞩目瞻仰。
可她到底还是想错了。
有颜面的东西从来不论好坏。
爱就是颜面。
于是,翌日晚间,雍园烟火大盛,梁延携她同往,觥筹交错之间,她却见雪天里雪衣纷飞的萧子窈,正拉着沈要的手,只管兴致盎然昂的往雅间里走去。
她光芒胜过金玉琳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