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沾了雨意,寒凉萧索之意也逐渐浓重起来。雨声簌簌,瓦檐上有雨珠不断地滴落,形成一道紧密的雨帘。
窗户半开。裴皎然手中持着吸饱了墨汁的紫毫,笔锋轻触着雪白纸张,墨花在其上泅染开来。拂来的风吹动了搁在一旁的《玉豀生诗集》,恰好露出折角的一页。
正是李义山那首《安定城楼。》
余光一扫,裴皎然提笔在宣纸上写下这诗的最后三句,‘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闻得门口脚步声传来,裴皎然搁笔。
只听见庶仆在外禀报,“虞家的马车已经在驿馆候着。”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前日虞家和另外几户江东世家联名送了请帖来,邀她赏脸赴宴。一道商讨废除淫祀的事宜。
今日正是他们约定赴宴的日子。
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衣衫,裴皎然从屋内出来。刚好在门口遇见了外出办事回来的李休璟。
“你要去哪?”李休璟问道。
闻问裴皎然一笑,“赴宴。你要一道么?”说着她凑近他,语调柔柔,“听说是前隋的旧馆舍,风景极佳。”
打量裴皎然一眼,李休璟点点头。
二人一道出了门。马车旁,虞家派来的仆从一脸热切地上来迎接二人。
马车内的陈设和沈家那日,来码头迎接她时所布置的那辆马车并无太大差别。样样都透着江淮世家刻在骨子里的清贵优雅。
掀了帘,朝外望去。堤岸旁一排排秋柳陷在了裹着冷风的秋雨中,轻轻飘摇着,空寂如无物。
路过七里港,李休璟亦掀了帘。那些本该在河道里忙碌的工匠,此刻也因突然下雨的缘故。不得不停下手中活计,在棚中休息。一旁的灶上正冒着白烟。
有些工匠瞧见了裴皎然,纷纷起身朝马车施礼。
见此景,李休璟笑道:“从前在瓜州时我不同意你削兵,却没想到你已经考虑到他们后续安排。即便不在兵籍,作为生民日子也能安稳,力有所用。前人言‘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嘉嘉此番用心,是国之幸。”
今早长安来的信中,岑奚告诉她。她在扬州重辟漕运,虽然是利国利民的政策,但是朝中已经有人以朝廷连番战事,国计难为,她却大兴土木为由,来抨击她的种种行为。
休养生息的道理,裴皎然并非不明白。只是弊端滋生良久,若不能将其剪除,必有倾覆之祸。寺庙淫祠猖獗,漕运上又是一团乱,各地的世家豪强都在想方设法的行土地兼并。休养生息未必能带来好处,百姓们无土可耕,久而久之沦为佃农逃户,朝廷则无税可收。最终获益的依旧是世家豪强们。
届时豪强们可以作壁上观,然后在危难之际再假惺惺地和朝廷谈条件。
而她之所以要借着王玙的手推行削兵,也是因为不想承担第一波风雨。削兵是为了节源开流,但是这些军士也得好好安抚。以朝廷工事为名,让他们能够安身立命。有了活路,这些人自然不会反,也会去维护她的利益。
不过裴皎然之所以敢这么做。还是因为知晓内忧外患惧在,朝廷需要大量的钱财来维持支度国用的运转。发动战争固然有效,可四夷比自己还穷。真要打起来,只怕讨不到好处。
这种对自己毫无好处的事,不值得去做。
“百姓们只求安身立命。有一瓦舍遮风挡雨,一口热饭保其不饥。这些都是朝廷能做到的,为什么不做呢?”
正说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虞家的仆从在马车外,轻叩车壁。
“裴相公,李将军。到地方了。”